多年后,已经跻身为剑圣的墨家巨子偶然间路过西山。遇到昔日的两位师公,酒席上师徒三人畅谈古今,巨子大醉三日,怅然而别。
彼时伏颜两人俱已发鬓结霜,老态难遮了。
只是这一切却都已无关要紧了。
一片情深,两人无言处自有真情流露,闲暇携手坐看庭前云卷云舒,修心养性,不问世情。
颜路看书练字,子翾便执卷磨墨。
颜路练剑射箭,子翾便持巾握弓。
子翾养鸟种花,颜路便逗鸟弄花。
子翾起兴吹笛,颜路便抚琴应和。
庭前的芭蕉绿了一次又一次,西山镇的日子便这样悄然无声地滑过。
打理琐事杂务之余,子翾总不忘走到伏念书房的窗下敲几声,每每此时,颜路便会放下书卷,步出书房,执起子翾之手,和她漫步观园,一路听她絮叨。
渐渐的,子翾也会与他说一些诸如东边王家添了个胖孙子,西家李家的孩子抓了一只野兔等等鸡毛蒜皮的琐事,一说便能说上大半天,颜路只是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眼里荡着温柔波光,有时含着笑拉着子翾那双布满了皱褶的手轻轻摩挲。
每至清秋夜雨,子翾定会熬制一碗腌菜的暖粥,端送到颜路的书案前,等他喝完了,灯烛里的灰烬也叫子翾剪去了。
而逢秋凉冬寒,子翾的手脚冰凉如水,颜路总是细心的拥着她,替她暖手,为她暖脚。
再几年,两人的手脚渐渐不如从前灵活了,于是不管走到哪里,两人皆伴左右。
又两年,去凌恒家串门的子翾会时常迷失方向,很快的,颜路便拄着拐杖寻了过来,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回宅里。
又一年,颜路换上了子翾亲自剪裁的那套深蓝色的衣袍,颤巍巍地来到庭前桂花树下的藤竹椅前,子翾正安详地睡在藤椅里,身上穿的是她最喜欢的那套干净的衣服。
那套衣服是颜路亲自为她换上的。
颜路搂住了她,与她同坐与藤竹椅里,并肩靠在一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任由漫天桂花雨簌簌地洒落了一身。
“无繇,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
子翾想说什么的时候,总会说讲故事。这一点,颜路已经很了解了。伸手抚摸了下身边妻子的白发,这一头秀发本是极好的,乌黑浓亮,一般女子的长发不会这般的柔顺。只是如今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干枯了,还是他们年纪大了,总觉得这头发柔顺不再,反而有些枯萎。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还复来,死当长相思。很美是不是?”
“自然。”
颜路闭着眼,细致的听着。
“在我所学的历史故事里,有一个叫苏武的人,他为了自己的国家,出使匈奴……这是他临行前,写给自己的妻子的。”
“嗯。”
“他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有时候很漫长,他的妻子最终没能等到他回来。苏武回国之后,只看到妻子的坟冢。”子翾握紧了颜路的手,微微一笑,“苏武悲痛之下便做了首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子翾……”
颜路明白子翾想说什么,可是子翾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赵翾要与颜路生死相随,魂魄相依。”
“好。”
月圆,夜寂,永恒。却抵不过一辈子的陪伴。
次日,颜凌恒没有听到父母起床的声音,推门而入,两位老人已经双手交握,早已驾鹤西去。
魂兮归来,与君同在。
百年之后,归於其居。
张良在留侯府内,做了个梦,梦境特别清晰真实。
梦里的自己似乎恢复了年轻,没有皱纹,没有苍老。小圣贤庄依旧还在,伏念,颜路,子翾都在,他们一样也都年轻。梦境里,颜路和子翾双手交握,冲着他笑的很开心。伏念也难得的没有板着脸,而是带着三分笑意。
还有他的夫人也在,看到他,欢喜的过来挽住了他的手臂。忽然白光一闪,便醒了过来。
张良喘着气坐了起来,伸手抚摸了下脸颊,依旧皱纹纵横交错,依旧苍老,不同的是脸颊上多了两行清泪。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父亲,您起了吗?”
“进来。”
张不疑轻轻推门而入,“方才有人来送信,说……说……”张不疑忽然有些后悔,这个消息对父亲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什么?”
“说……颜先生与夫人,昨日一同仙去了……”
张良忽然有些疲倦,想起那个梦,难道是预示了什么吗?
又是一个深夜,下着小雨,落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张良躺在榻上,似乎看到了夫人就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夫人,等等我。”
次日,留侯府内所有的竹子都开了花,留侯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