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回程的马上,我的大脑似乎还一直处于停滞状态,似乎,就从祭拜师尊之时便已是如此。
几日前,我随着两位师兄前往祭拜师尊,站在师尊的墓前我只觉得满心的愧疚。师兄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对着师尊的墓碑表示一定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照顾我,不让我受委屈。那一瞬间,师兄认真的神态,当真是晃了我的眼。而浮丘师兄竟然也乐见其成,甚至取出随身带着的古琴,奏了一曲《鹊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琴音或清清泠泠,或温朗圆润,或低沉悠远。不管是怎样的琴音,都是透着满满的喜悦和祝福,连带着我心里的内疚也被冲淡了不少,只是,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无繇,师尊当年曾修书与我,言说起子翾就满是自豪。如今,韩非师兄已故,李斯……早已被师尊逐出师们,我今日替师尊做主,把子翾师妹交给你了……”
音罢,浮丘师兄珍而重之的说出这一番话来,虽然这是我一直都在想的,可是如今就那么被人点破还说了出来,我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之后我的大脑似乎就停止了转动,之后两位师兄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子翾,还未回神?”
师兄的话硬生生的拉回了我的思绪,“莫不是,子翾不愿?这些日子,路会错意了?”
我立刻调整好姿势,仔细的看着这一张我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描绘的脸。怎么这话的语气,和三师兄曾经的调侃有些相似?这两人难道是一起生活的久了,连脾性也开始一样了?
“君可知,繁花秋落尽,有人为你等?君可知,俏人依肩头,旧人泪纷纷?”
“我知。”
“古有诸葛独宠月英,我亦不愿与人分享情感。”
我这是在说不愿意与人同享一个夫君。在这个时代里,谁会忍得一个女子如此任性?可偏偏师兄暖暖的一笑,“记得你曾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路亦曾对荀师叔起誓,今生只许你一生,只有你一人。”
我有些不敢置信,不确定,不相信。就如同是在做梦一般,这个环境里还会有人愿意独宠我一人。随即我便笑了,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知晓,我的那些想法是来自于未来,并不存在与这个时代,我怎么能牵强的要求这个时代的人与我一样?可偏偏我就是执拗,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即便是自己最依赖的男子,也不愿意。
“只此一生,愿与君共醉山河,别无他求……”
“子翾,唤我无繇罢。”
即便是几十年后我已经成为白发老妪,却依然能清晰得想起此时师兄脸上认真且温柔的眼神,黑眸流光璀璨,盼顾生辉。那个风姿静雅的男子,在这一刻与我允诺,一生只我一人。
我只觉得此刻风景如画,岁月静好。
师兄在马上风姿不凡,常引得路人驻足观望,此时许是我们谈话的内容过于惊世骇俗,在这个为数不多的围观人群中,一个个都面面相觑,看向我们的眼光,如同看待怪物一般。
也对,此时我并未穿女装,两名男子说这样的话,似乎真有些让人无法接受。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般的男子,我忽然笑的很放肆,当年,我也曾这样调侃过他和三师兄呢。
许是猜出我在想什么,师兄的脸色有些微红,周围的人似乎神色更奇怪了。我没多加理会,策马狂奔而去,我才不愿意被人围观,指手划脚。
一路跑至无人处,少了注目礼,果然是要舒服很多。
翻身下马的时候一个踉跄几欲摔倒,无奈的抚额叹气,果然,还是如此不堪。
这一次,我和师兄的运气比较好,在日落之前,山道的尽头有一户人家。放目远眺,只见远处山峦堆叠,色如青黛;近处阡陌纵横,且有各色梅花交相辉映,风中亦是清香阵阵。
师兄上前轻轻叩响了绿竹围着的护栏,看到那成片茂密的竹林,心情都松快了起来。院内的一只黑狗还不等主人应声便汪汪地叫了起来。梅树下正有一身着青布衣的老者正在看书,似是在钻研。
“老先生,您好。”
师兄朝着老人一揖,大家风范尽显。老人打量了我们二人片刻,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看这天色,我也知你们必定是来借宿的。方才你们打搅了老头子看书的雅兴,若那女娃娃能诚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不计较方才之事,如何?”
我与师兄对视一眼,眼线我依旧是男装,且并未出声,连小圣贤庄内除了师尊和二师兄,都没人能看出我的伪装,这位老先生竟然一语道破,这个时代的老人都是人精么?
我掩饰不住眼里的惊讶,但是还是恭敬的叠手行礼:“先生请说。”
我有些不敢去抬头看对面的苍髯老人,只觉得他人虽老,却隐有凌然剑意,庄重威严,自是不必多说。
“儒家孔老夫子曾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虽并不针对所有女子,可能做儒家的弟子,想必是有过人之处。”
我顿时噎住,又是怎么知道我是儒家弟子了?过人之处这话更让我汗颜,师尊该只是怜我无处可去,看在老友的面子上才让我做他的弟子……
“在下……并无过人之处。”
老先生并不急着反驳我的话,手抚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我再问你,百里浩倡那厮是你什么人?”
这位老先生竟然这样称呼鬼老头,想必是相熟的罢?
“鬼……百里前辈是晚辈的至交。”
师兄的眼底藏着一分笑意,想必是听到过我和鬼老头没上没下的交谈,那老先生哈哈大笑,没再继续问话。布满皱纹的手给我们开了院门。
我伸手擦去额角的冷汗,人老成精,这话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