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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如真似幻昨夜梦（九）
书名：北帝南皇：夏之明央 作者：七千笠 更新时间：2016-12-13 13:53 字数：3121
“爷爷，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我如何能那么做？你们这么多人的性命，比起我来，竟然都无足轻重了么？”夏苑倔强着，一直以来，被大家瞒得紧紧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她远离傅湛，一定还有什么更加充分的理由吧。
夏老爷子却只是一味地摇头，对上她坚定的眼神，犹豫不决了片刻，接连叹气，“苑儿，你别管那么多。你只要相信，爷爷和你娘，还有四皇子，都不会害你。皇帝心思太重，就连我也摸不透他心中所想，你岂能斗得过他？听爷爷的话，找准机会，能逃则逃，不能逃，也要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她想到傅深，什么都没有向自己解释，决然以生命作为赌注，逼得自己不得不离开云至。可是那时是自己胆小，他一定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才会那般义无反顾吧。如今，爷爷也不肯详细说明缘由，三句话里面，不免有一句是在叫自己离开。但是，她已经不是那般胆怯懦弱的夏苑了，岂会丢下年迈的老人不顾？
“爷爷，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云至。我也会把娘亲带回去，我们一家人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她道。
“我不会走。”夏老爷子的语气也坚决严肃起来，“苑儿，你可曾记得年幼时我教过你什么？”
她赌气地使劲儿摇头，“不记得，不记得。我全都不记得了，爷爷你太久没要我温习，我都忘了。你要我记得的话，就跟我离开这里，再教我一次。”
老人摆摆手，道：“我就在此，再说一遍。你认真听着，一个字不也许漏。”夏苑委屈极了，女儿心性顿时都用了上来，咬着牙欲哭不哭地瞅他。老爷子却完全无视她，自顾自接着道：“你的父亲是商朝人，你的母亲是定和人。虽然我们两国如今相安无事，却仍是瞧不起对方。我们觉得定和人身子骨柔弱，难成大事。他们觉得我们蛮不讲理，只是体格健壮的愚昧之辈。你们这些是父亲或母亲与异国人结合的后代，会遭人瞧不起。你在定和，也有亲人照顾，毕竟会比我们如今的状况好上许多，你回定和，我也放心。”
的确，二舅舅并不曾瞧不起自己，只是商朝的血统太浓，许多人咋一看，只会认为自己是商朝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爷爷能去定和，也未必会受到歧视啊。夏老爷子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又慢慢说：“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忘不了过去。我曾经是平定边关的将领。那时我退敌无数，威风赫赫，名震八方，边关安定了之后，我又被任命为皇子的武师，一时风光无限，门楣光耀。因为一念之差，一切全化作了天边烟云。身为一个将军，我的威名与尊严，不容人遗忘与抹黑。皇帝已经答应替我沉冤昭雪，不日我也能从这里出去。苑儿，你说我爱慕权势也好，贪恋富贵也罢，我就是死，也要以平边大将军的称号，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死。”
“可是爷爷，我们在偏远的地方，不也生活得很好吗？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非得再做回将军？”她实在惊讶不已，困惑也越来越浓。
“我的老战马死去的时候，我曾经将自己关在房里过。你知道原因吗？”他忽然问。
“你对那老战马视作知己好友，是为它难过……难道不是？”她说着说着，已然不能肯定地说出来了。
老爷子笑笑，说：“我萎靡不振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老马的死，让我失去了一个好伙伴。其二是它的死，让我察觉到，我征战沙场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的好友死了，我才意识到自己也已经老成风中残烛了。可是心中的那份想法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我又意识到一件事，我不想再躲着过这样的安逸日子，一个士兵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背着罪名苟且偷生。男儿多有建功立业之心，尤以军营之中的士卒最为炽烈。所以，即便是你娘没有来云至，我也会来的。堂堂正正地死，好过苟且偷生。这是我作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抹不去的意志。”
堂堂正正地死，好过苟且偷生。她不停地呢喃着这句话，明明悲伤得眼泪不住地掉，她却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一如她那时为了傅深报仇的坚持，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死，而是明知活着回家的机会有多渺茫，她都咬紧牙关，必须去做。夏老爷子半生风云，当初为了保全全家，才会带着一家人一走了之。后来却被威帝暗中授意，冠以各种罪名，消去了将军之名。一时间，万民景仰称赞的大将军，沦为心怀不轨、私自勾结四皇子意图夺位的奸臣。
他的确活得不快乐，时常抑郁，是以夏苑才会常常去他那边，陪他切磋武功，怜惜骑射，来令他失意的心感到些许慰藉。他虽不至于心比天高，可也不能背负着骂名，让自己，让家人蒙羞，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令自己带领过的将士们蒙羞。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平反罪名，由当初定罪之人去说，自然更有说服力。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他也不会再逃走了。期盼了七年的平反，他不可能放弃。
可是，夏苑必须回到相比之下较为安全的定和。也就是说，自此，他们便不复往日亲切的爷孙俩，而是站在相互鄙夷的两个不同立场上。
“苑儿，你与我身份不一样。没有我的那份傲气，也没有我为一起闯过生死的那些曾经陪伴我的手足而生的坚韧意志。对你来说，远离皇帝，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这回，罪名洗脱之后，有众臣监督，我也不怕他会暗中动什么手脚，你大可不必担忧我。”夏老爷子又苦口劝导她，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见拗不过他，夏苑只好沉默。过了许久，她才问：“爷爷，母亲和几位兄长被关在哪里？”爷爷都如此说了，就是自己强迫他，他也未必肯走吧。可她不能当着爷爷的面就说出那样的话，就算是答应了，也不能从自己口出说出来。
夏老爷子笑笑，道：“我嫌他们吵，就让他们去别的石室了。”他不善言辞，与怨言颇多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关在一处，想必很是别扭难受。早些年，因为他对自己太好的缘故，大家在心中积攒了不少怨气。爷爷的日子，果然……
“苑苑，还没好么？”她身子一僵，因为背对着傅湛，他只看见她的肩膀轻微晃动了一下。夏老爷子也在听见他声音的那刻，瞬间敛神，面上变得若无其事。
他走进来，对老爷子笑道：“夏老，委屈你了，过两日，你便能从这里出去。”夏老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作声。傅湛也不甚在意他的态度，上前揽住夏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走吧，苑苑。”夏老爷子怒目而视，目光包含请求地看着夏苑。傅湛自然不会在意，可是她，她从爷爷的眼里，见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卑微，还有老人那一点点温柔的期待。
她忽然掉头对傅湛道：“傅湛，为什么要把爷爷扣住？难道你以为，只有我的亲人在手，我就不能从你手中逃脱？”
一声短暂的叹息之后，她听到傅湛说，“苑苑都这么说了，我明天就安排人送夏老出去吧，以免你瞧不起我。就是委屈夏老在这儿住着，我也一样，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呢。”
不知该说他是自负，还是狂妄，夏苑没再回头，稍稍鄙夷了他一下。
“以后，你和夏老，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怎的这一见面，就没精打采了？莫非苑苑你是在怨我？”他明知道夏苑受了一回教训，现下绝对只会乖乖听话，尤其是在刚刚见完平边将军之后。
“倒不是。”夏苑停顿了一下，“我多多少少是有些高兴的，你愿意明天就放了爷爷。”抓人的是他，放人的也是他。只是这么一遭，爷爷毕竟上了年纪，被他折磨得都没法站起来和自己说话了。她对傅湛的恨意，又增了一分。
“是么？苑苑这句话，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敷衍，都是极好听的话呢！”傅湛有些诧异，虽然希望她乖乖服软，对于这样毫不抵触的她，又怀着一些说不清的失落感。可是，这样的她，早已不是年幼时那个鼓舞自己，令自己能够一路走到现在的人了，也要留在身边吗？
她的眼睫仍旧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敷衍不敷衍，对于他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要的，始终就是自己谦卑恭顺的态度而已。爷爷说过，要想敌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引开，放松警惕，首先便要，麻痹敌人。但是，床头的地板下的声音，是他们弄出来的么？青乔、二舅舅、阿修……也不知道罗姨和老管家怎么样了。傅湛不提，她也不敢贸然提问。兴许，他们的逃脱，傅湛并不在意，但他们如果又回到了云至，傅湛铁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吧……
一团糟，若是自己没有这么冒失就来取回娘亲的头颅，境况会好很多吧。对不起啊，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