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夏苑只身一人,还在路上驰骋。她卷走了碧齐真送给她的所有首饰,没带一件衣物。天幕渐暗,前路晦暗不明。她摸摸系在马鞍上的布袋,从中抽出一根火把,不顾在马背上的颠簸,又摸了火折子出来,点燃了火把。她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握住缰绳,在黑夜中破光而行。山林里的鸟兽受了惊,飞起片片黑影,野兽的叫声断断续续却又惊得她毛骨悚然。
她心中畏惧,但不曾瑟缩半分。她的娘亲,究竟是不是瞒了自己什么事?也许,最坏的结果……她正在仇人手下受尽屈辱与折磨。不能停,娘亲还等着自己去救呢!绝不能停下来!
原来从一开始,那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离家,是早有预谋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爷爷他也要瞒着自己?为什么要将自己摈弃在外?有难一起当,这不是才是家人么?大颗大颗的泪自她脸上滑落,隐没在飞舞的衣袂之间。
青乔的心情并不比夏苑缓上半分,她甚至比夏苑还要急迫。出境的路太多,她好不容易问到最近的一条,追随着夏苑而去。但是,一下午的时间,夏苑与她的距离早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赶得上的了,更何况,她的马儿脚程没有乌金那么好。倘若夏苑不眠不休赶路,她只怕是追不上了。为今之计,只能祈求夏苑不会发狂般地赶路了。
她一直记得,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浑身浴血的夏苑和乌金,带回傅深的尸体时,早已发狂。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眶发红,嘴里还不停叫着:“走!快走!快走!”若非夏老爷子趁她不备从背后敲晕了她,夏苑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夫人的事情刺激到了她,后果恐怕不会比当时好到哪里去。
她仰着头望了望布满星辰的夜空,愧疚道:“对不起,我没能阻止小姐,可是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话的含义。她亦勉强镇定下来,埋头前行。
晨光熹微之时,有人拿着腰牌匆匆出宫,守门的士兵正欲向他行礼,他却一挥衣袖,走出了老远。待他走后,又有人拿着腰牌出去。士兵抬眼上下打量,见到那一身近卫的衣物,便赶紧点头放行了。
“真是的,话也不说完就走!就知道让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我也跟着去,看这回皇上问起来,你怎么解释?”他嘟囔了两句,也追着前面的那人去了。这二人,不消说,正是卫修与徐谦无疑。
“三公子,你来得真乃神速。”碧齐真一夜无眠,天才蒙蒙亮,就听下人传话说,三公子来了。他的焦虑不安,终于在见到三公子的尊容时,平定了一半。卫修起得及,只草草洗了把脸,因为等不及唤宫女进去服侍,便自己动手随意将头发挽了一下,现下早已散乱。
徐谦紧跟在他身后,苦中作乐打趣道:“可不是嘛!碧相,您看,这一提美人,浑然忘我,不顾忌形象了。”
“碧相,事出紧急,我们赶紧出发吧。”因为殃及他的明央,他不免格外担心与焦急。碧齐真微微笑道:“不急,三公子挽好发我们再出发。”
行了六天六夜的路,一行人终于在天黑之前追上了青乔。彼时青乔正坐在树下喝水。六天七夜接连不断的赶路,让她身子也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她的腿受了伤,挪动的幅度稍大,就牵扯得大腿根火辣辣地疼。她解开水囊,咽下一口水后,头脑一阵眩晕,强行撑开乏力的眼皮,视野之中模模糊糊显现出了人与马的影子。“我在……”她的话还没能说完,已经昏倒在地。身旁的马一声嘶鸣,碧齐真等人立即过去,扶起了倒地的青乔。
待她醒来,睁开眼望见的便是木质的车顶。她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大腿根处的灼痛在提醒她碧齐真已经追了上来。她拼力猛地坐起身,把车厢内的碧齐真与卫修都吓了一大跳。“二舅爷,我没追上小——”她的目光触及卫修,话语便戛然而止。
“青乔,你躺下休息吧,这位是三公子,与苑苑是相识的。此番同我们前往商朝,是欲助我们一臂之力。”青乔这才放下心来躺下。可她浑身的酸疼一下子警醒了自己,又挣扎着坐起来,道:“二舅爷,您一定要快些。我都险些没能熬住,小姐她想必更苦,我真怕她神智失去控制。”
碧齐真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已经叫人加快速度往前方寻找苑苑去了。她是女子,体力再怎样也不敌男子,我们一定能追上她的。”
可惜碧齐真料错了一点。夏苑并非寻常女子,她的体力爆发于七年前逃生的那个夜晚。自此以后,她的体力没能恢复到先前的地步。碧齐真与青乔会合之时,她已经临近边关。
她人能硬撑过这么些日子,乌金却撑不住了。越是疲惫倦怠,她的意识反而愈见清醒。将乌金交给小二,上楼进屋,倒床便睡。
“掌柜的,先前来住店的那位商朝姑娘凭我怎么叫,都不应声了。”跑堂小二送热水上去,没人应门,只好端着热水又下楼来朝掌柜的喊道。
掌柜的斜睨他一眼,自顾自把算盘拨的哗哗响,“少见多怪!她必定是赶路累极了,所以才会如此。你不必送饭菜和热水上去了,等她醒了,自然会叫你们的。”
只是直到第二天傍晚,那间屋子里的女子也没有醒来。小二替其他客人送东西经过那间屋子时,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姑娘!”他见其他屋子有两位姑娘开了屋子盯着自己看,忙赔罪道:“不好意思,我叫的不是您二位,打搅了!”他想了想,那位姑娘是骑着黑马来的,便改口喊道:“骑黑马的姑娘!”
先前开门的其中一位姑娘听不下去了,走过来问他,“小二哥,你怎地如此唤人家姑娘呢?”小二忙挠头急道:“不是不是。这屋子里的姑娘,自打昨个儿来了进去之后,就一直喊不应声。掌柜的说她是赶路累了。但她一直到现在都没出过门,也没听到屋内有什么动静,我怕她……”小二打住了没再往下说。
那女子上前敲门,“姑娘,你醒了吗?”她敲了多次亦未听见人答应。便摸出了一粒碎银子递给那小二,道:“这银子是我陪的门钱。你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说完,她一脚踹在门上,门轴“吱吱”响了两声。她又卯足了劲儿,补上了一脚。听到门闩松动脱落的声音,她这才推开门进去。
小二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姑娘的力气真大!
“小二哥。”他愣神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出来站在他面前了。“里面的姑娘,气息有些紊乱,额头好似有些烫,烦你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那女子伸手又递给他一锭银子。
小二结果银子道了声“好”,便走了。不多时,他领回来一位大夫。大夫诊过脉方对那女子道:“这位姑娘连日不寐,身子吃不消,所以昏睡了过去。不出一日便能醒,我给她开一剂药,待她醒来,喝过就无大碍了。”
送走大夫,那女子又找小二帮忙煎药。小二拿着药包离去之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您认识这位姑娘么?”她摇头。“您真是心善。”小二赞道。“小二哥也是一样。”小二憨厚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早晨,夏苑果然醒来了。她坐起身子,慢慢察觉自己满嘴苦涩的味道。“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立即全神戒备。手摸到了别在腰间的一把贴身匕首。“你醒了。”一名女子端着什么走进来。走近一看,那女子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眉目间倒很是和善。双手端着托盘,里面装着一碗散发着些许热气的东西。她闻到了味道,那是药。
女子将药端到她面前,道:“你睡了一天两夜。大夫说喝了药就会好。”见夏苑仍然露出戒备之色,她笑道:“小二哥发现你一直没有出门。我听到他在门外不停叫你,就进来看了看。你别担心,没有恶意。”
夏苑这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多谢姐姐相救。”她犹豫一下,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递到那女子面前,“姐姐,小妹没有多少现银。这簪子,权当作是对姐姐的谢礼。”
那女子执起簪子将她散落的长发挽起,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不必谢我。若你真心想谢我,叫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她紧咬着唇,并不言语。那女子叹道,“小姑娘戒心挺重啊!算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我叫南金枝。小姑娘,日后有缘再见。”名唤“南金枝”的女子起身往门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跨出屋外的时候,夏苑在屋内喊道:“夏明央。”她在说出自己叫夏明央的刹那,心中有片刻的酥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撩动心尖一样。南金枝回首对她笑了笑。
她收拾完东西,去马厩牵了乌金,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