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城。
“什么!阮年年恢复记忆后不知所踪?”暗室的光线昏暗,夜明珠散发着温吞的光渐渐的蔓延到中年人的脸上。那张脸的轮廓开始由模糊变得清晰,与饶子墨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不同的却是一双阴鸷的眸子,眉飞入鬓,不是一派风流却是有些隐然的倨傲叵测。
“影九,你就是这般办事?”饶天翔冷笑,声音撞击在黑暗的石壁上,影九单膝跪地,面容和影八一般的冷峻,此刻面若霜冻,冰封着的表情下是难以猜测的心结。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座上的人,他知晓家主是自己与哥哥的救命恩人,却无法直面家主所做的一切,影八自小与公子同进同出,自己则常年在家主身旁,家主似乎都已经忘了影八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就算要他直面击杀影八的命令,家主也下的义无反顾。
那双眼似乎已经不是面对幼小的哥哥和自己时,充满怜惜的双眼。此刻家主的眼中布满的是他早已看不懂的万千算计谋略。他迟疑过家主的命令,却无法反抗。他知道这一切对公子和哥哥有多么的残忍,自己却只能将这残忍一步步的推向绝境。
哥哥怕是早已知道,弯刀上的那颗深色翡翠是哥哥亲手镶嵌的。他早已知道了一切,所以在他突袭公子与年年时,他瞬间的发愣给了自己可趁之机。看见了哥哥的眼神,无力在眼神下支持,只能狠下心插入了哥哥的左胸。
那刀仿若也插在自己的心口,是道看不见的伤口,却血流如注。影九眼脸微微的颤动,脑中又晃过了哥哥难以置信的眼神,那眼神像是无形的银针,却痛感的刺向自己身上每个角落。
“呵,影九,如今我的话对你也没用了?”饶天翔双眼一眯,射出凌厉的光,手从袖口中猛然的翻出,在空中迅捷的饶了一圈,袖袍翻滚,掌中瞬间微光闪烁牵引着暗室中无形的风,只听见饶天翔冷然一笑,无形的漩涡就从空中袭向了影九的胸口。
“咚”,只听见一声闷响,影九的眼睛瞬间睁大,眼球突兀的睁开,不可置信的翻出了大半的眼白,胸口起伏的异常。起先还略带血色的脸瞬间苍白了起来,蜿蜒的血像是渐渐盛开的彼岸花,从影九的七窍流出。
“既然你已不听我话,要你何用?”饶天翔眼中迸射出狠辣的光芒,抽出腰间的长剑,步伐缓慢的走到影九面前,看着影九凄厉的眼神,只是自胸口发出一声闷笑。
长剑带着冷风,冰凉的刺入了影九的胸口,胸口瞬间像绽放了绝世的花,影九喉管如撕裂一般只颤抖的发出了一个短音,便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影九气息犹存,绝望颤抖的移动眼球看向饶天翔,看着饶天翔晦暗阴冷的面庞。嘴巴微微的张开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家主已然不是从前的家主,究竟是自己太年轻看不懂人心的变化,还是这世道真的让人心变得太快……
公子,哥哥,影九有愧……
影九阖上了眼,一滴泪混合着血在影九的面庞上迟迟的在眼角打转,影九头无声的歪向地面,那滴血泪瞬间就落地。
“阮年年,你想逃到哪里?”饶天翔把佩剑从影九的胸口抽搐,恨恨的扔向了地面。
摇光城官道。
赶路的马车,前方的风景一直在颠簸中接近,影八坐在马车前赶马,却是不由自主的全身一寒,影八面色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帘。
回想起刚从归云城出行时的波折,那日他瞧的分明,弯刀上是他亲手镶嵌的神翡翠,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弟弟影九……影八握紧了拳头,家主,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最后的一点出路都不留给阮家小姐?
你又可考虑过公子呢?他为你背负着满身的罪孽,为偿还罪孽而身心伤透,阮家小姐终究是忍受不了而离去,公子知晓后冷静的却让自己莫名的恐惧起来。
他看过公子在一地白雪里冷静的吐露残忍的世道,他知晓阮家小姐后冷静的笑,却毫不含糊的迅速开始寻找阮家小姐的踪迹,阮家小姐却消失的非常彻底,风过不留痕。
公子也曾猜测阮家小姐会前往丰都城,但却思量到阮家小姐不像那般冲动之人,只好一路向着北方慢慢的寻找。他曾问公子为何是北方,公子却只是自嘲地笑道:“只是感觉而已。”
影八皱了眉,明明是艳阳天,寒冷却浸入骨髓一般,他面色纠葛的看了一眼湛蓝无际的苍穹,默默地挥起手中的马鞭将车加速。
而此时的饶子墨坐在马车中,心中万千的思绪纠葛盘旋,罹月常日里的笑声似乎还在耳际没有散去,可她却分明已经离去。
那日罹月离去后,自己冷静的也超乎了自己的意料,似乎心中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所以能处事不惊的去接受这个结局,分明冷静,心中却有声音在挣扎着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期盼的结局。
那自己期盼的结局是什么呢?
饶子墨闭上眼,忽然想起那日自己受伤昏睡起来,罹月面色局促微红的说道“我看你面色很是不好,是路上太奔波了?所以就熬了一碗提神解乏的汤药给你。”
想起了那粒梅子的微酸微甜,罹月言笑晏晏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饶子墨也会怕苦药,罹月可真是长大见识了。”
想起了自己习惯的调笑,罹月虽心有小九九,却骂不出别的话,只好跺脚愤愤地说道:“嬉皮笑脸嬉皮笑脸,登徒子登徒子!”
饶子墨忽而睁开眼,眼中清光流转,有些无奈的笑出了声。
罹月,我恐怕是太痴念,可我却如此的期盼你能在我的身边。明知道你我之间有万水千山,你曾走过万水千山忧心寻我,我也能走遍着山河只盼你须臾的回眸。
“罹月,我会找到你的……”
饶子墨戏谑的桃花眼落满沉沦,轻声一笑,眼中的沉沦风景从眼中散开,渐渐的没入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琅月山。
长山老人刚挖出一罐山桃酒,感到初夏的薄热让自己的汗衫有些湿腻。吭哧吭哧的抱着酒坛子,心中有些抱怨罹月埋的太深,回头却看见谢经秋站在自己的身后笑的温良。
长山老人嬉笑,不正经的上前用自己泥泞的手拍了拍谢经秋月白的衣衫,两个爪印明显地在谢经秋的胸前烙下了痕迹,谢经秋毫不在意,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开口问道:“晚辈贸然来访,不过是想来探望罹月,可看罹月并不在山上。”
“哼,她肯定不在山上了。”长山老人有些吹胡子瞪眼地转头去搬自己的酒坛子。
谢经秋微微愣住,长山的话像是罹月已经离开多时,但罹月之前并没有告诉自己有离开的讯息,子墨也没有一丝动静。谢经秋心中激起了一丝不安的因素,有些迟疑的问道:“敢问罹月去了何处?”
长山老人笑的有些冷然起来,放下沉重地酒坛子,面向谢经秋脸色有些怪异地问道:“你是真不知晓还是假不知晓?”
谢经秋却皱住眉头,眼眸中是一眼看的清的茫然不解,长山老人却忽然又道:“我若没有记错,你早已在一年前成婚,如今也应夫妻美满,家中和乐,怎么惦记起了罹月这丫头?”
“罹月她……”谢经秋不说话,自己早已成婚,那日罹月没有来,前院移植了大片后院火过犹存的桃花,绚烂的开了满院,她的妻子苏蔓罗曼妙的从落英缤纷中走来,多少人钦羡赞美,自己的心却似乎又回到了般若寺中纯然静止的状态。
脑中只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子。她看见苏蔓罗的笑真真是倾国倾城一般,像是洛水的女神一般温婉端庄。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罹月贴近自己时,有些憨气的笑。
他想起了那日他翻开《华严经》发现帕子不见时的慌张,心中空空如也,一时间竟是悲悯起了自己,经书读的这般多有何用?终究连自己的心也看不透,看透了也放不下自己身上的一切。通晓了自己的心,却已对她人写下了一份承诺。
他无法逃避自己的心,却也无法逃避自己的承诺。空不出一片安然的净土给自己的妻子,他愧疚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翻涌,却还是忍不住想来见罹月一面。
总想,一面就好,就这么一面,自己从今晚后就静守现在的人生,过往可以同书卷一样翻过一页。
“我最看不得你们这种年轻人,爱便是爱,爱就是爱了!躲躲藏藏,踹着掖着?哈哈,姻缘这种东西,往往一念之间就毁了。”长山老人坐到了地上,闻着酒香盎然,心中却有些愤愤起来。
“我不知道罹月去哪里了,大抵自生自灭去了,我徒弟不争气,我也当没这个徒弟。”长山老人直接用自己的酒盅在坛子中装了一壶,不自主的打了个酒嗝,想是今早就喝空了另一罐子。
“自生自灭?”饶子墨心中滋养蔓延起无尽的不安,如同蚂蚁一般开始啃噬自己的心。
“哈哈,背负家仇与身恨,天下何处藏,天下何处藏!许是活着,许是死了。”长山老人笑的疯癫,眼圈却微红,抱着酒坛子步伐略是趔趄的回了院子。
谢经秋不由自主地睁大了自己的眼,表情有些愕然的看向长山老人的背影。长山老人不管不顾,明明走的潇洒,却看着萧瑟。
究竟是生是死?什么是家仇,什么又是身恨?谢经秋想起罹月那张笑的无争的脸,脑中闪烁过最后一次见到罹月时她苍白的笑。
“罹月,究竟发生什么了?”谢经秋藏在袖子中的手有些发颤起来,望向山下万千亭台楼阁遥遥远路,眼神有些纷乱,却分明的有什么在渐渐地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