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年跪在长山老人面前,不过此时却是到了院落里,且膝下有蒲团护住。长山老人只让阮年年一人进了自己的居室,谢经秋却是被长山老人赶回了山脚。
谢经秋走前的满眼的疑惑映在阮年年的心里,长山老人不肯透露半分阮年年眼睛的秘密,阮年年自己也是半分不想告诉谢经秋。谢经秋间二人都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深深的向长山老人磕了个头,郑重且庄严又鞠了个躬才缓身离去。
走之前的目光竟是阮年年从未看过的忧伤模样,阮年年心里凄惶,却不愿谢经秋知晓真相。只是也伏下了身对着谢经秋离去的背景庄重的磕头,满心的感谢只化作了这最后一个离别。
长山老人却是不管阮年年,转身就往院落里走去。阮年年强忍着肩头的伤痛从地上起身,兀自的跟上了长山老人的步伐。四周静的非凡,阮年年看向灯火伶仃的院子,心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光,温暖着整个胸腔。
“望长山老人能告诉年年饶子墨的下落。”长山老人在榻上坐下,闭目养神。阮年年定了神在蒲团上再度跪下来,蒲团无论如何也是比院子外的青石板要好得多,阮年年已是十分感激。
虽然外界传闻长山老人性格乖戾孤僻,常人难测,但阮年年此刻已觉得长山老人很是仁慈了。长山老人半晌没有回应阮年年的话,只是忽而睁开那双年老却不浑浊的眸子打量起阮年年来。
这就是子墨不顾一切下山要寻的人?长山老人心中有些无力的笑了笑,本是自己最珍惜的徒弟,却在未完成修行之前离开了琅月山,之后南宫悦也因情伤难愈接连着离开。自己恼过,但琅月山终究是只剩下了自己这样一个怪脾气的臭老头。
阮年年双手虔诚的放在膝头,抬起盛满希冀的目光乞求般的看向长山老人。长山老人的手在桌边缓缓的轻磕桌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笃笃”的响声。僵持不久,阮年年再度重重的向长山老人磕了一个头,冰凉的地板贴近逛街的额头有一丝的疼痛。
“你为何想找饶子墨?”长山老人忽而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凉意来。
“因他为我而失踪,也或许为我而受伤,年年若不轻眼见他安好,余生怕是都不会安心。”阮年年说着竟是有一丝哽咽,心头划过一丝彻骨的疼痛自己也浑然不觉。
“只为心安,那你找到又能如何?”长山老人轻笑,笑声里一份苦涩,一份怅然,八分的过往心情。你万水千山带着伤来寻他,看不懂他的心情,也看不懂你自己的心情。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为一个心安而上路,却不过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年少果真是不知世事真情。
阮年年愣了,心安之后自己又能为饶子墨做些什么呢。阮年年忽而想起饶子墨将她护在怀中义无反顾的落进江水中的时刻,好像那一瞬间自己的心也被那滚滚的江水吞噬了,痛的彻心彻骨,阮年年想张口,也是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山老人古怪的笑了,将桌上的茶盏拿起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看着床头的信眼中只是流光一闪就再也不见,对着阮年年说到:“子墨为寻你的确来过我这里,不过先下他却又是去寻你了,你若是想寻他便暂且留下吧。”
阮年年听到饶子墨平安无事,心中的大石将将是落下了一块,还来不及感谢,长山老人却说到:“他虽来了,却是影八带着浑身是伤的他来的。你的心未免安的太快了一些,他伤也未好就去寻你,我倒也不知你这小丫头有什么值得我那不肖的徒弟这般为你。”
手一抖,情绪终于是再也藏不住,阮年年将头深深的低下,眼泪在眼眶中终是落下了,婆娑满面:“饶子墨,伤的如何……”
“伤的如何?也是十天半月未有下床,磕了脑子留下了伤疤。前些个日子神志不清,后些个日子又是吵吵嚷嚷要去找你,我倒是赶了他出去,也留的我一片清净。”长山老人闷哼。
那日影八将浑身大小伤口不齐的饶子墨带上山时,自己也刚巧是下山去了。影八也不进门,将饶子墨护住跪在门前,鲜血都渗透了两人的衣裳。影八自己也是胸口被狠狠的捅了一刀,怕是连夜赶来都没有医治。自己就算当初再觉得饶子墨不争气,见到自己曾经最爱的徒弟变成这番模样也终是狠不下心。
而饶子墨醒后一段时间因脑伤精神恍惚,堂堂一个男子汉却常日里只是痴傻般的动不动就落泪,自己走到跟前也浑然不觉,脸上竟是无比的愧疚心伤。几日神智清醒后,留下一封信就连夜带着影八出发去找阮年年,想是之前就料想到了阮年年也会到这边来,但却怕自己也在路上错过了。
长山老人看向阮年年,神色极为复杂,末了终于是让阮年年起身到自己身边来。阮年年点了头上前,长山老人一把扯出阮年年藏住袖中的手,阮年年吃痛的微哼了一声,却在长山老人凌厉目光的扫视下有些委屈的憋了憋嘴。
长山老人细细诊脉,饶子墨离开之前将阮年年中毒一事告诉了自己,一想到阮年年就是把自己心爱的徒弟弄下山去的幺蛾子,长山老人还是忍不住有些负气。饶子墨却是极通晓长山老人的脾气,将奇怪的脉象告诉长山老人。
古怪的老头终究是抵不过自己内心的痒痒,极为扭捏,吹胡子瞪眼的答应了饶子墨的请求。阮年年的脉象中似有奇怪的控制,时快时慢极为规律,快慢之间相差无几,若非号脉有术普通医者是万万难以发现的。
长山老人一震,忽而从袖口中掏出银针扎破阮年年的手指,阮年年倒吸一口气。殷红的血滴从雪白的指尖冒出来,片刻之后竟是有些带上了紫色,诡异的妖艳。阮年年约莫猜到了是自己体内的毒素作怪,心中有些苦涩的笑了笑,看向长山老人时也不免有了些希冀。
长山老人却是面色铁青了起来,一丝激动在脸上浮现,拿着银针的手顿了顿放下。看向阮年年的眼中有奇异的光,片刻之后开口道:“丫头,你拜师于我如何?”
阮年年只是思忖半刻,虽不知长山老人意图,却也觉得这是个好注意,急忙就要跪下,长山老人却阻止道:“你体内的毒我不能亲自去解,这毒与我渊源很深,你也莫要过问。这毒也许原本于你是好的,但它的后劲却是你无法承受的。”
“师父莫非也知晓我……”阮年年疑惑了。
“我不知道你的任何事情,这药名为‘婆娑’,为忘忧而生,后效却是会慢慢的让你远离光明。”长山老人苍老的手指抚上了阮年年的眼睛。
“从今以后,你改名为罹月罢了。你既中的是此毒,我也对你是有愧疚的。此番罹难之后,无论你回想起来的之前是怎样,都忘却了的好。”长山老人叹气的把手放下,不想世上居然还有人中这样的毒。果真是世事难料,自己在山中待太久,久到自己都要忘记还有“婆娑”了,果真应了那句自己薄情么。
阮年年忽而明白近来眼中的黑白交错是为何了,真真是要瞎了双眼的前奏。早已有了预料,心中竟然是没有那么的难过,只是流淌过一缕的心酸就再也不见。阮年年对着长山老人笑了,笑的纯然无争的模样似是通晓了世事,长山老人看着阮年年的模样心中似有欣慰。
“罹月,且放心,我长山难得又是收了个徒弟,自然会保你的,你且住在南苑吧。”阮年年乖巧的点头,退出了房门。
长山老人却是睡不着了,走出了院落。十五的月果真是圆,让人全然瞧不出这世上的恩怨纠葛。先前一直极为不理解子墨莽撞出山的行为,心中恨的是饶子墨的不争气。问过了饶子墨缘由,饶子墨却是一副苦涩的难以说出口的模样。
而此刻自己也是心有苦涩,略是有几分明白了饶子墨的心情。曾经风流少年郎,不把痴情解,不把痴情解,悔不从前。长山老人月白的长山在夜中透出几分凄凉来,须发尽白,神色凄楚了起来。
子墨,你帮她寻找记忆,她记起一切后真的会感激与你么?
子墨,你若知道她中的是“婆娑”,你心中的愧疚你又想要如何去补偿呢?
子墨,怕是你已坠入自己编织的网却纯然不知自己已经坠入了。
长山老人对着银华满地的枯叶地,捡起一片枯叶有些低沉的笑了,离月,如今我将她命名为“罹月”,又何尝不是为了补偿我心中的愧疚。当年你不让我医治你的“婆娑”,如今我却可以教她医治她的“婆娑”……
长山老人捏碎手中的一片落叶,忽而望见站在远处还未离去的谢经秋的身影,谢经秋竟是在离自己院落不远处站了许久,黑夜的风在他身边流转的安然,谢经秋看见长山老人出来对着长山老人有礼的颔首,这才转身融入了漫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