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年知道自己走的并不是万水千山的路,但是一程又一程的风雨日夜,阮年年虽有目的地,却因伤势慢了步伐。阮年年不知是不是因肩部的伤疼,偶尔疼起来眼睛视物变得就有一瞬的模糊,阮年年只好走走停停,花了四五日才走完常人一日就可以走完的二十里来的路。
锒铛城,以琳琅满目的饰品玩意著名的城市,“锒铛”取自“啷当”市井街道因多买小玩意,想起来便是各种声音碰撞的啷当声,久而久之,与归云城相对的归月城也就改名为“锒铛城”。阮年年有些四神无主的站在繁华的街道上,丰都城虽然繁华却街道上不免有难民,但锒铛城因为处于更南端的地方又加以地势阻隔,则极少有难民来此处乞讨。
锒铛城似乎就应该是美满和乐的地方,没有流离失散,更没有天灾人祸,小孩子在接到上撒欢留下银铃般的笑声,父亲在身后放心的和他人攀谈。和平的锒铛城不会有凶险,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阮年年穿着宽松肥大的灰色男装,像个落魄的穷小子,十分的不起眼,一双平日里清光流转的眸子此刻却有些失了神采。
阮年年赶了几天的路,路上因荒凉无黍,驿站的伙食极贵,顾言青也是贫苦人家,阮年年只好省吃俭用每餐半饱已是奢侈。此时到了锒铛城一问,饭食的价钱竟比路上的驿站便宜了一大半,阮年年心中一喜,掏出怀中的铜板到街旁的包子铺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谢府没有亏待过她伙食,饶子墨亦不曾,但这两个包子却给了阮年年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趁着买包子的时机,阮年年问道包子铺大叔:“请问您知道琅月山在何处吗?”
琅月山是闻名天下的长山老人的住所,长山老人从年少还是长山公子时就已闻名天下,精通各派奇门异术,嫉恶如仇年少时在江湖狠狠的除了一把风光,但在而立之年时却宣布归隐琅月山,并放出狠话私闯琅月山者死。因而即便琅月山风景秀丽实为一观,游览之人也仅仅敢于在山脚徘徊。而长山老人的医术才是真正让他流传于世的原因,他也是最不医者父母心的代表,医人看心情,代价不一,常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乖戾且孤僻的老人。
憨厚的包子铺老板全然以是外地想要去琅月山瞻仰一番的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乐呵呵的说道:“走过这条大街,接着的那条乡间路径直着走就是琅月山了,你若是喜欢风光在山脚走走就可以了,可千万别到山上去。”
阮年年一皱眉,啃包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记忆有缺失,而后又被养在闺阁深处,自是不知这传闻,但却没有透露出自己要找长山老人的讯息,只是佯装纯然不知的问道:“大叔我自外地来,从小养在山野,对外事颇为不知。为何不能去那山上呢?不是都说琅月山风光秀丽无双么,为何不能山上瞻仰一番风光?”
包子铺老板也以为乡间小伙子自然是不懂是江湖传闻便有些自豪的说道:“这琅月山可住着长山老人,他定的规矩,擅闯者死,天皇老子可都不敢违背。”包子铺老板想到长山老人就住在锒铛城的琅月山,心中不明不白的就很是骄傲,却也十分地道的叮嘱了阮年年小心而为。
阮年年还在咀嚼消化老板的话,却看见一角十分熟悉的白色衣角。阮年年一怔,抬头看向那片目光所及的衣角,呆愣的竟是忘记了手中香软的包子。顺着衣角向上望去,竟真真是那一张阮年年朝思暮想极为熟悉的脸。
他全然是没有瞧见被灰衣包裹的灰头土脸的阮年年,侧脸温润带着千古不变的笑意,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货物,想来是来锒铛城做货物生意。阮年年的委屈,心酸都在眼中凝成了泪,如何都舍不得掉下来,呆然的走上前,却又心有畏惧。生怕这是一个幻境,而她只要一触及谢经秋的衣角,谢经秋就会消失不见。
阮年年颤抖的伸出手,却又害怕的缩了回来。谢经秋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梦,阮年年害怕一触碰就会消失,谢经秋带着温润的笑意转身就要离去那刹那,阮年年心口挣扎,动作就先于大脑反应的抓住了谢经秋的衣角。谢经秋感到衣角被东西挂住,有些不解的回头,却见到阮年年满面婆娑的泪水。
“公子……”阮年年哽咽的不能自已,一手拉着谢经秋雪白的衣角,一手握着包子放在胸前,浑身都轻微的颤抖着,似是不敢相信谢经秋会出现在此地,每每都让他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时刻。
“年年……是年年?”谢经秋有些不敢相信,这样见面的场景纵然是心如古木的谢经秋也是有些恸然。在谢府的阮年年何曾这般狼狈,自从他将阮年年从街上领回来之后,阮年年虽说名义上是丫鬟,实则如同谢家最小小姐一般,受到的疼爱非凡。
阮年年已是止住了泪花,满脸泪痕的对着谢经秋点了点头。谢经秋心中涌上一阵的心疼,一句话也不说,知道多问也是徒然的让阮年年多添了伤悲。仅仅是半年不见,年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谢经秋将阮年年的手从自己衣角上转握到自己的手中,竟是瘦了。
谢经秋如同阮年年儿时一般牵着阮年年,走过街道回到遮风挡雨的地方。阮年年不说话,谢经秋也不开口询问。静止的气息却带给阮年年无比的安全感,阮年年抬头看向谢经秋,他没变,阮年年又是自嘲的笑,他又能变什么呢?
她想起了自己知晓中毒时,自己呕心沥血写的那封信。如果能够见到饶子墨,那信,影八自然也会帮他收拾着。她曾那般的想将这封信给谢经秋看,但当真正看到谢经秋时才知道言语那样的不能够表达自己的情感。而此刻身上的毒似乎也没有半点动静,信此刻也没了给谢经秋看的必要。
阮年年前半段时间因思念作祟不知如何开口,后半段却因这旅程太过奇异曲折不知如何诉说。谢经秋却也像是在等着阮年年开口,只是用温和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阮年年,阮年年在这样的目光下松弛了紧绷的身躯,流转出一心的安然。
阮年年絮絮道来却是隐瞒了自己的失忆之谜,谢经秋不急不躁竖耳聆听。阮年年面色如常,谢经秋却不由得面色有几分破碎,竟是,经历了这样多的苦楚么?子墨生死不知,年年受伤罹难。谢经秋自出生以来头一次生出悔意让年年少年出去游历,那种犹如烟雨般渺茫的悔恨感缠绕在谢经秋的心头,是挥不去的异样感。
阮年年定了定神,将心神从谢经秋缱绻的温柔里抽身而出,目光坚定道:“公子,我要去琅月山见长山老人。”
谢经秋只是沉吟,不做回答。阮年年期冀的目光让谢经秋毫无波澜的心泛起涟漪,为什么年年一定要亲自去琅月山呢?是为了找饶子墨?他帮年年去找不也可以么?为何年年眼中坚定的目光是他从未看过的模样。谢经秋知道有什么应验了,阮年年改变了,和他在年年出门前的预感是一样的。
这种改变让谢经秋的心中有有说不出的异样,他明知道有什么改变了,却分明不了到底是什么在改变。谢经秋沉默的态度让阮年年原本已安定下的心有些不安起来,又是毅然地说了句:“公子,饶子墨定然回去长山老人处寻我,他为保护我而身受重伤,我若不亲眼见他安然,年年恐怕于心不安。”
抬起头依旧是坚定的目光,似乎天崩地裂都不会因此移动半分。谢经秋笑了,笑的纯然无声,像是雪花一般的轻轻的落在阮年年的耳畔。阮年年有些迷惑的看着谢经秋,她从未看清楚过谢经秋心中想的是什么,而此刻,恐怕连谢经秋自己笑的也是三分刻意,七分茫然。
子墨和年年之间以往的欢喜冤家他看在眼中,原本就打定了想让子墨与年年好好相处的决定。年年虽然淘气,但实则通晓世事;子墨虽极爱玩闹,却也不失为一个寄托终身的良人。而此刻看见年年为子墨忧心忡忡,面色凝重的样子。谢经秋的心却是不明不白的重重地沉下了一块,悄然无声的沉入寡然无波的水中。
谢经秋微微阖上了眼轻声道:“明日陪你去琅月山找长山老人可好?”阮年年心中一喜,但眼前却忽然一黑,心中的惊恐还来不及生出,黑暗却又逐渐从白日里退缩出去,一晃又是清明的白日,眼睛无法受自己控制。阮年年张开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忽而像是知晓了什么似的忧伤的面向阖上双眼的饶子墨,愀然的笑了,心中又是多出了几分的通透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