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浮云,随风无痕。
这是南方一个繁华的火车站。当火车咔嚓咔嚓的节奏声逐渐缓和下来时,列车上的人迫不及待地提着行李向车门口涌去。
夹杂在人潮中的秋子欣被挤得有些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般推搡到出站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感受一下那么多人向往的南方到底有什么不同。可映入眼帘的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的车辆,高耸入云的楼房还有不是很清冽的天空。
然而在她的画笔里,这座城市是美丽的整洁的:地面一尘不染,房子像别墅般错落有致,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尽管眼前的景色让她倍感失望,但她不禁哑然失笑,如果这座城市真是如她想象的那样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容得下这么多人呢?
秋子良没有来接她。看来他在电话里讲的并不是一时的气话。即使这样,子欣也有心理准备,哥哥不让来,我偏要来,子良总是说这边太苦太累太乱,不适合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成长。
想到这里她的鼻子不由地一酸,这三个月来找工作,四处碰壁;呆在家里,邻居们又说三道四的的,说读了这么多书也找不到好工作之类的。听着她就心里生闷气。她也不管哥哥是否接纳自己,就一意孤行地过来了。
本以为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就可以马上找到哥哥了,可电话打了好几遍对方硬说这里没秋子良这个人,还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放下公用电话,失望的情绪涌了上来,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她确实着急了。
“小妹,住店吗?”一位长相看似和蔼的中年妇女问。
子欣有些犹豫不决,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晚上不住旅店又能去哪儿。“哎呀,别磨蹭了,不贵,才二十块一晚,不过,就是离车站远了几步。”妇女看出她的心事,一把抓过子欣的背包,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朝小巷子里走去。
“小妹,你是哪儿人?”来人不停地找话说。
“噢,湖……”子欣回答得有些不情愿,断断续续地才说了一个字,那妇女热情地掏出她自己的身份证:“我们还可能是老乡呢,你看我就是宜章县的!”看到对方那么坦诚,子欣有点不好意思,她瞄了一眼,果然是老乡,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许多。
“我们那旅店啊,既便宜又干净,在这地段可没有第二家了!”来人很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可子欣却心事重重,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着。
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到那老乡说:“就这儿啦!”里面有个吧台,也不需要身份证登记,子欣交钱时忽然说“我想要一个单间!”“那得翻两三倍价钱。”老乡阻拦道。
“没关系,最小的一间就可以了。”
子欣付了钱,也没有吃饭,洗漱了一番,就关门睡觉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这么久的车,真是困啊。
等她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可头还是有些疼痛。习惯性地去看时间,这才发现昨晚还有一个小包没拿进来,连忙跑下楼去问服务员,昨天和她同来的那个接待员在哪。仔细一询问,原来那个所谓的老乡只是这家旅店的一个普通房客而已,可她为什么一路上一口一个我们旅店我们旅店的,如果不是旅店的托,那就是街头骗子了。反正是无法考证,丢了的东西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盘点一下剩余的行李,发现身份证,毕业证还有五百元钱都不见了。对于自己的粗心真是十分懊恼啊。
茫然地在房间里呆了十多分钟,摸遍所有的口袋,加起来仅有五十三块,问一下服务员:“这儿离锦绣工业园有多远?”“也不是很远,12路车坐到终点站。”咬咬牙,坐公交车去。
坐到公交车上,看着外面陌生的世界,她还是有些茫然,记得有首诗:“车窗外的景色自自然然,目的地是有的,但不要想目的地的事情”。原来人在车上才是最轻松的,享受的是过程。可到了终点,还是要下车的,一下车就傻眼了,这里工厂林立,戒备森严,秩序井然。大门口处冷冷地的坐了一个门卫,她正徘徊着要不要进去问问,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那门卫见了她,先开口了:“找工作?”子欣摇了摇头。
“找人?“嗯,找我哥,他叫秋子良,在蓝天广告公司上班。”子欣还是有些胆怯。
“亲哥还是情哥呀?”年轻的门卫一脸坏笑地望着她,子欣的脸刷地一下变红了,“当然是亲哥了。”
“那我可以帮你,不过现在没到下班时间,你坐在这儿等吧,到中午十二点下班后里面才允许外人进去的。”原来如此,她坐立不安地呆在小凳子上,门卫给了她一张报纸,上面写了什么,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只看到很多穿着不同厂服的人说说笑笑往大门涌来,他们雀跃欢呼着。“你去他们厂里问一下吧,这样找哪里看得清呢?”门卫好心地提醒她。
蓝天广告公司就在大门靠右第二幢大楼,不巧的是听一个同事说秋子良前天就自离了,至于去了哪儿,好像是海城吧。连问几个人都是这么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遭打头风。走得真的不是时候呀?哥。
秋子欣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散着步,身边的人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全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世界真大呀,为什么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望着苍天,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就这样没有目标地走着,直到两腿发软了,她才意识到该停下来休息了,冷静地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前面不远处有个地方在招工,眼下只有先找份事做了。她抖起精神住人群里挤,只看到里面立了一张大大的招工启事:由于本厂扩组,需品管一名,杂工两名再后面就看不懂了,大概是工种名称,专业术语吧,最下面写的是六月雪时装有限公司.对这个厂名,子欣倒觉得有趣,六月天会飘雪,那是怎么一种情景呀,只有《窦娥冤》里才会有的场景吧!
“熟手优先,女士优先。”招工的女孩见挤上来的人多了,不停地敲打着桌子。
一听这话,子欣说想转身离开,鼻子酸酸地想,和内地一样,竞争这么激烈,干什么也要熟手,生手咋办哩。自己肯定没希望了。“哎,同学,校友,你要找什么工作?”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声,就算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也不至于叫得她这么夸张。子欣迷惑不解地望着对方.招工的女孩约莫十八九岁,身穿粉色连衣裙,银灰色腰带,粉银搭配,甜美而不失高贵。圆脸盘,大眼睛,长得倒有几分水灵,只可惜不合时宜地戴了副宽边眼镜,遮挡了她一脸的纯真。
“你是秋子吗?我是你学姐银若凌啊,我也是宇璇艺术学校的学生。”可子欣并不认识她,从脑海里也搜不出丁点印象,只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哇塞,犯了一个大错误,怪不得一出来就被骗,只因为穿了一套校服,这衣服乍一看不像校服,可它就是绣了“宇宙之璇”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只要对那个学校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在校学生。“我一直很喜欢我们宇璇学校的校服,合身得体,美观大方,不像别的校服那么宽宽大大松松垮垮的。”宇璇艺术学校是一座公立中等专科学校,在家乡那个市来说还是算有点名气的,它的校服设计很特别:浅紫色,款式有点像空姐的职业套装,但是长裤装的,质地很好。让人穿上去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对方越是热情子欣愈是退缩,“别怯场呀,在校园里身经百战的,出来可不要给咱学校丢脸。”她改用家乡话讲了:“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还记得吗,你刚进宇璇的那一年,把校园里的那棵法国梧桐画了出来,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那漫天飞舞的落叶啊,画得真美!从此我就记住了你,我叫银若凌,高你一届,不过我没毕业就出来了,读书可真苦!”银若凌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还像表演诗歌一样带着肢体语言,表情也相当丰富,眉飞色舞般,那样子煞是可爱,像个活泼乱跳的瓷娃娃。
秋子欣当然记得让自己在宇璇学校“一举成名”的那张画了,她觉得自己好久好久都没有画过那么让她得意的作品啦,那时被赏识她的老师粘贴在学校的墙报上。她看到很多同学围着画赞不绝口,而且偷偷地打听是谁画的。没想到今天在这就碰到了一位,真是太有缘了。可是对着招工板上反复看了好几遍,子欣就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位,“没关系啦,虽然你干这行是生手,但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星期,你统统学会。”
听她这么讲子欣还真的想去看看,找不到哥哥,自己能上哪去呀,在外面碰过熟人多不容易啊。周围也有许多想去看厂的,于是银若凌就带领大家上车看厂去了。
“到啦!”汽车行驶了十来分钟,女孩的嗓音如同百灵鸟般清脆把车子喝停了下来。这幢厂房很特别,大概是由别墅改建的吧,整栋浅蓝色的建筑隐藏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里。“六月雪”三个鲜红的大字像三团耀眼的红云点缀其中,周围还有一处人工湖,湖水清澈可见,几百尾漂亮的金鱼在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夕阳映照,简直就是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子欣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里,这么美的地方住在这儿就是一种享受呀,远离市井尘囂,远离车水马龙,就是偏僻了点。有些求职者只是看了一眼外观就离开了,说了一句在外打工是为了多争点钱,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有些喜欢上了这儿的人正在向各个部门咨询情况,只有子欣迫不及待地问:“请问,我能干什么工作呀?”银若凌扶了扶眼镜皱了皱眉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呀,留下来给我做助理吧!”“why”有没有听错,眼前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人难道是这家公司的经理不成,太不可思议了,她不就早踏出校门两年吗,真有能耐哎。和她转了一大圈,厂里的工人对她表现得毕恭毕敬的,看来她真不简单。
“总算安排完毕。”银若凌忙完了,来到办公室给子欣倒了一杯水,冲着她甜甜地一笑,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这一笑,立即让初来乍到的秋子欣的紧张不安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以后你就叫我小凌吧。呃,秋子是你的艺名么?”
“才不是呢,我叫秋子欣,那是我的艺术签名,写得太潦草,你看得不太清楚罢了。”
“噢,原来如此。”小凌拿着笔撑了撑下爸若有所思的样子,“什么时候你也给我设计一个签名吧,我每天要签那么多名字,写得难看死了。”小凌又好奇地望着她,话题一转:“这就是你的全部行李吗,这么少!”子欣无奈地点点头。
“那你和我住一块吧,明天就正式上班。对了,先给我把桌子清理一下。还有,这些帐本核对下。”子欣很佩服小凌的速度,这才叫速战速决,还没开始上班就先干事情了,这个上司挺不能耐的。可一翻开帐本,果真是人如其名,里面记得一片凌乱。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凌不断地向子欣灌输大到企业文化小到一针一线的知识,子欣专心致志地听着,生怕漏掉啥会出差错之类的。心想如果当初在学校也有这么认真的话,就可以去考清华北大了。唉。由于小凌每天口若悬河地讲得太多,一下子真接受不了,听得子欣云里雾里般模糊不清,这真是填鸭式的教育啊。本以为找到一份好差事,没想到只是一个超级勤杂工。而且小凌偏偏是一副大小姐脾气,只要有工人哪一点做得不好,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虽然没有冲秋欣发过火,但子欣对她发火的样子是心有余悸的。
月底,子欣去车间收报表,发现里面吵得正凶。
“你不就是老板的亲戚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捡根鸡毛当令箭使。”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看你就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马屎表面光里面一包糠。就你像猪就是贬低了猪的智商。”子欣听了扑哧一笑,这小凌也真是的,同员工吵一个架,连家乡土话都是用上了,还那么会污辱人。看来她是气得不轻,赶紧过去劝架。“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吧,全是女孩子家,吵起来多不雅观,小凌,你注意点形象。”说着就把小凌拉开了。剩下的那个女孩子在那抹眼泪,子欣看了有些不忍,都是出门打工的,谁想受气呀,“瞧瞧,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哭就不好看了,眼睛哭肿了,嘴巴哭歪了,多不花算呀。”子欣并不知道那女孩长得啥样,这是一句适用于每个年青女孩的恭维话,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女孩不哭了,理了理头发,立即朝子欣笑,还幸好自己不是唐伯虎,否则眼前这位就是第二个秋香了: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嘴,完全符合古代的审美标准,并且连身材都无可挑剔。
“你叫什么名字,我能帮你画张素描吗?”
“我叫杜牵儿,素描是什么,是画相吗,好啊,星期天我有空。”两人约好时间,牵儿就下车间做事了。
子欣回到办公室,发现小凌生气地趴在电脑桌前,于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还在为刚才的事怄气?“”哼,那个杜牵儿,每次都把面线用错,604的线和606的线有那么难分吗?说她几句还不服气!“”可她也只不过说你是老板的亲戚而已,你也用不着恼羞成怒与她对骂呀,还说别人那么蠢,如果换成个性子泼辣的不跟你急才怪。要知道多少人对你羡慕嫉妒恨,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玩电脑吹空调。“子欣就事论事,小凌骂人有点过了。
“你别说这些了。”小凌打断她的话,看来她这次真的生气了。也许牵儿真的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其实小凌一直人很好的,性子是有些急。
“哎,小凌,那你觉得那个牵儿长得美不美?”子欣对美丽的事物是念念不忘,也不管小凌怎么想,仍不甘心地追问。
“乍看还可以,看久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不耐看!”
“当然,美女吗,缺点跟优点一样明显,或矫情或自私,不过大千世界,寻个真正意义上的美女也不是那么容易,你要懂得……”
“我又不是男的,凭什么去怜香惜玉,再说了我又长得不丑。”小凌说完白了她一眼,噘着嘴巴照镜子去了。哼,小凌是不丑,只不过有点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