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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今生今世
书名：窗含西岭千秋雪 作者：文云渚 更新时间：2016-12-13 00:05 字数：2614
泠夙回来时，已是三更天。漫天星光下，小徒弟在殿前的台阶上，抱膝而坐。她见他来了，小脸儿扬起，眼眸亮起来，胜过星光：“师父！”
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还好星芙在。只要她在，他就能保她无虞。他走过去：“又坐在地上！说过多少次了！地上凉！”伸手就要去扶星芙。
破天荒的，星芙竟然避开了，猛地站起来，目光躲闪，手足无措，口气也不对劲：“师父，您怎么才回来啊？”
泠夙收回了手，眉头微皱，立即用神识去探，见星芙身上的封印并未有松动的迹象，便放缓和了口气：“怎么了，有心事？”
星芙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一下，然后再使劲地摇头。
泠夙温柔地道：“进来说吧。”他先进去，袍角翻动如细浪，也搅动了星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掩盖住了湖底涌动的暗潮。
星芙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动了动，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水光。她定了定神，也慢慢地挪进去。
大殿里，夜明珠光芒柔和，而端坐在桌前的泠夙神色亦是十分柔和：“星儿，师者，传业授道解惑者也。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为师就是了。”
星芙抬头，泠夙身披珠光，如沐月华，眉宇间一派宁静从容，目光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味道，依然跟她多少年前第一次见到时一般，是九天谪仙，高高在上，让人忍不住俯首，忍不住膜拜，忍不住仰望。
她又低下头：“星儿，的确有疑惑。”她的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师父……师父明知道陆师叔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去追拿真凶，反而……还……”
听星芙问的是这个问题，泠夙反倒隐隐有松口气的感觉。在他的护佑下，星芙单纯，在她的眼里非对即是错，可世上的事极其复杂，哪里能用对错两个字来区分。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为师明白，但是仙门中其他人不明白。为师改变不了别人，更堵不住悠悠众口，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下他的性命，想方设法还他清白。”
星芙咬着嘴唇：“那些人怎么能这样！”她的口气里带上几分愤怒，“他们不是仙吗？不该站在对的这一边吗？”
泠夙缓缓地起身：“那么何为对，何为错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站在那些人的立场上，他们受了蒙蔽，反而执拗地认为他们是对的，维护的是正义。对同一件事，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有时候，看法不一致，你不能说别人一定就是错。”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星芙，落在殿外极远的地方，有些飘忽，“为师也不能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不过是顺从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那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她低下头，犹犹豫豫地问：“要是……要是原来以为是对的，后来发现做错了，那该怎么办呢？”
泠夙道：“何必执着于谁对谁错。有错，并不可怕。修仙岁月绵长，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修的是仙，更修的是心，没有人能够做到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他看着星芙的眼睛，“错了，即使改过，也还是会在心里留下痕迹。所以尽可能不要犯错。而且有些错，是弥天大错，是无法弥补的，是绝不能犯的，否则，就是堕身成魔，再无回头之日。”
星芙神色微变：“师父指的是？”
泠夙突然严厉地道：“跪下。”
星芙神色顿时慌张起来，懵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跪下。
泠夙走至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何不顾师命，与阿蛮闯阵救人？”这是何等凶险的事，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星芙他们定然被当场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下把他的布局全部打乱了。不走，陆羽性命无忧，等他法力恢复后，可以用观尘镜看前尘，再找出证据认定真正的情魔王，还陆羽清白。可现在，陆羽跟阿蛮这一走，踪迹全无，按照常理，定然是有人接应，而且这个人的修为还很高。放眼当今天下，有这等本事的只有一个公子笑了。反倒从侧面落实了陆羽就是情魔王。即便他再找出证据，说服力也不够了，毕竟，他无法合理地解释陆羽师徒为何能顺利逃走并且隐匿踪迹这一件事。
听泠夙提起的是这一桩事，星芙反倒不那么紧张了，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方才师父说，顺从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星儿只是顺从了本心，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她朝泠夙磕了三个头，“师父，我代陆师叔，还有阿蛮恳求您，一定要为他们正名。”
泠夙道：“好！不过，你违抗师命，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为师就罚你……罚你在千雪殿每天练剑四个时辰！就练那招“雨霖铃”！打坐修心四个时辰！再背《仙果图鉴》四个时辰！”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安排满了，而且都在千雪殿里，而且这些功课，以小徒弟这一世的资质没个一年两年都学不好，省得她有空闲东想西想，操心不该操心的事。
这一世，他不求星芙有多大出息，只求她能平安地留在他的身边。
无论如何，平安就好。
星芙“哦”了一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泠夙，又低下头：“师父，星儿……还有疑惑……师父曾经告诉过星儿，幽若……幽若师姐是幽若师姐，星儿就星儿。可是……明明星儿资质那么差，学什么都学不好，为什么师父还执意收星儿为徒呢？是不是当初看到了星儿，师父就想起了幽若师姐。”
这一段话，星芙问得非常艰难。
泠夙微微低头，手轻轻地抚上了星芙的长发，沉默了片刻，叹口气：“当日在大殿上看到星儿，为师就知道，你的幽若师姐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星儿，你就是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为师说过，修仙，术法灵力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修心。你的心境有多宽广，将来站的位置就会有多高。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守护苍生，是我们修仙之人的使命。”
星芙喃喃地道：“俯瞰众生，守护苍生。”她重复了几遍后，突然抬起头：“那师父会常常想起幽若师姐吗？”
泠夙道：“会。”
星芙又问：“那师父会想起自己的……前世吗？”
泠夙低下头，再次用神识去探了下星芙身上封印，确定完好无损，这才道：“会。不过，前世只是前世。为师以为，轮回的意义，在于新生，如果只是过去不断地重塑，那么生死轮回又有何意义？简而言之，轮回，是遗忘后新的开始。”
星芙若有所思：“新的开始？”
泠夙“嗯”了一声：“是，新的开始，新的人生。”他朝星芙伸出了手，“星儿，为师希望今生今世，你就做好自己！”
这一次，星芙没有避开。
是啊，轮回即是新生。
前世只是前尘，已成了过往。那是前世的人生，再曲折再纠结也是前世的旧事。何必去回忆，再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呢！
今生今世，她星芙就是星芙！
泠夙嘴角微微扬起：“为师明日就闭关，为期三个月，为师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次受伤过重，他得尽快恢复仙力。至于万年雪莲，等他养好了伤，便去公子笑那里夺回来。
至于其他的琐事，等他出关后再料理吧！
星芙乖巧地应下。
这一生，她会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好好地做他的徒弟。不管什么仙魔与正邪，不管什么沧海变桑田。
苍梧峰顶，千雪殿里，唯有他们师徒二人，相伴此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