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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碧烟宠柳识皇都（下）
书名：拂尘鹭——红尘罔顾，渺然漱心路 作者：烟雨轻骑 更新时间：2016-12-12 23:40 字数：5574
“不好意思，只顾走路，却忘了看着眼前，还请公子见谅。”清鹭于是道歉道，说罢又要迈步继续走去，却被撞着的这个人叫住了：“看你的装束不像是府里的丫鬟，不知是哪家小姐，怎么不曾见过？”
雾骓心想自己虽说在外戍边几年，但皇城里有数的几家小姐自己也是知道的，怎么就未曾见过眼前这一位？
“我叫芜清鹭，之前曾与家父家母失散多年，也是前几日刚刚认了亲回到府里。不知公子贵姓？”清鹭答道。既是报上家名，无论是否出于礼貌都要也问问对方姓名才是。可她又想着去寻无欢无恹，于是虽是问话，却是不经意间已是明摆着一副只因着客套发问，得了答案便走的姿势。
雾骓看着欲要离去的小小身形愣了愣，心道这小丫头便也确是怪可爱，便是不知他正是功勋赫赫的二皇子，他一身装束也是不失华贵，加之姿容气度，便是平怕叫哪家姑娘看去不是一脸羞赧，她却是匆匆离去看也不看么。于是便起了好整以暇之心，应着清鹭道：“敝姓雨，‘落雨’之雨，单名一个‘追’字。”
“雨公子这边请，”清鹭侧身指了指她身后的路道：“清鹭还有些急事，暂且无法与公子相谈了，还请公子自便。”说完便是头一低匆匆走开。
转念又想起自己何以在此，雾骓脸上又是自嘲一笑，世间人情似纸薄，纵使戍边有功又怎样，他这个从来不受父皇重视的皇子即便到了臣子府第也一样得不到热情招待，所以接引的侍从才中途因急事被其他侍从叫走，而连一个替代的人都没有给他留下，故此他才兜兜转转迷了路，臣子府邸，他这不是受辱是什么。想罢雾骓收起嘴角的自嘲，顺着清鹭指给他的方向走去。
道了别清鹭又是匆匆走着，一抬头却不知怎的已经绕到了西厢房。她转身看看身后，也是当真不知自己没有人引着是如何到了这里的，不过就算是误打误撞，清鹭也有几天没有见清莺了，之前怕路远不好总是麻烦无欢、无恹，她每每想找清莺，话到嘴边却是又咽了回去，现在正好和清莺一同赴宴，就是不知清莺是否已经去了席上。
清鹭刚要推门看看清莺到底在是不在，一男声却从屋内传了出来：“清鹭本就是个孩子，天真的本性定然是固有的。”音色朗润柔和、闻之如春风拂面，正是清鸢的声音。
“她是个孩子不假，但以后你我都不在她身边，这芜府大院又是容她天真到几时？再说她那哪里是什么天真，分明该叫做‘迂腐’才对！”清莺的声音有些激动，正显露出说话之人的心焦如焚。
清鹭推门而入，嘟起小嘴道：“清鸢哥哥何时回来的，怎的都不告诉鹭儿，亏鹭儿日日夜夜惦记着哥哥安危。清莺姐姐也是，趁着鹭儿不在，竟然这般说叨鹭儿。”
话虽这样说，清鹭却丝毫没有计较他们的意思。三人之间的亲情是怎的也剪不断的，清鸢先来这边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听着清莺一番说辞里透着的急迫，清鹭也明白这其实是在为她忧心。
“鹭儿你也真是，在府里受了欺负也不来告诉我说。你不说便罢了，那种人你又何必在乎、何必为她伤心。”不等清鸢解释，清莺又是急急说道。
看来无欢已经将那日芜绮和尹银蔻的事告诉了清莺罢，清鹭想着，一笑答道：“清鹭自从进了芜府便将芜府的亲眷都视为亲人，绮姐姐这样想我却是没有料到。不过府苑深宅里养起来的小姐，有这些想法也是正常的，我本无意与她相争，相信知道了这一点以后绮姐姐便不会再针对鹭儿。之所以没有告诉姐姐，是不想姐姐在这么一点小事上还要为鹭儿忧心。”
清鹭并没有怪无欢的多嘴，心眼里明白其实无欢也是为她好罢了，大夫人与世无争，在这府里又就只剩下清莺这么一个与她亲近、待她真心的人，若是清莺知道了，纵使不为清鹭出头也会在一旁提点，无欢只是心底里为她好而已。
“你倒好心，却不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听见了更是忧心。”清莺又是急急责怪道：“你对我好心也就罢了，偏偏还对芜绮好心，你当你不争她性子就变了么？她若是知道你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不反抗，你这般的善良只会让她觉得你软弱可欺而已，怕是日后还要再怎样刁难你呢！”看着这个从小聪明过人的清鹭，清莺简直想不通，怎么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就这般转不过弯来。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难道善良是不对的么？”清鹭看向清鸢道，眸子里满是清澈光华。
“天成和谐不是不可能有，但是这不是一人、一力就可以做到的。万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有的人有的事在一定情况下确实会有所改变，但不一定所有人、所有事都一定会按照人的意愿改变，有的人和事是不能去强求的。”清鸢看着眸光闪闪看向清鹭道，却是一时也不知该怎样才能做更确切的解释给他，毕竟，在他看来，眼前满是困惑的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不能改变，就要接受，然后想办法去应对。”清莺受不了清鸢这种时候还款款柔和的语气，紧接着他尚未落地的话音道：“以后我们都不在府里，你这样叫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所以，我们是应当创造条件，让每一个人向好的方向改变啊。”像是没有听到清莺的话一样，清鹭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着清鸢的话道。
看着清鹭此般情景，清莺简直快要气得背过气去，清鸢也是哑然不知该作何言。
“鹭儿知道姐姐哥哥是为鹭儿好，不然不至于急昏了头，连我在门外都没有发现。”见二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清鹭开了口，又是撒娇道：“再说，就是哥哥姐姐不再在鹭儿身边，一样还是和鹭儿心连着心的不是吗？”
“清鹭，无论在何时何地，便只要是你有危险，清鸢定会去救你，就算是拼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面对撒着娇的清鹭，清鸢却没有一贯地宠溺应和，而是款然说道，言辞之中虽是铺陈之语，却是分外坚定。
“我也是，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姐姐也会保护鹭儿的。”清莺闻言也是急急说道。
“哥哥、姐姐，你们不会不知今天是迎花节吧，相府的迎花宴可是很热闹呢，来了不少的王孙贵族，哥哥姐姐正好可以一起陪同鹭儿游玩了，我们赶快去吧。”清鹭一笑道。刚刚她只顾说着芜绮的事，这会说完了才想起宴会的事，于是她便转了话头，又想着跟大夫人说的明明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她便赶紧起身拉了清莺的手就要往外走。
迎花节清鹭固然是第一次听说，但在谷外走动过的清鸢、清莺怎会不知，听见“王孙贵族”这四字清莺、清鸢彼此深深看去一眼，心里明白清鹭定是要面对固有的命运。虽是出于使命感他们更该提早敦促上清鹭几句，但是二人看着清鹭，对自家姐妹的爱怜之心却更让他们心里苦涩上溢，于是二人反是缄默下去，齐齐地闭口不言。
看着二人不言不语的样子，清鹭莞尔道：“哥哥、姐姐，命中须有终必有，可清鹭确也是嫡女呢。因着这样的身份，清鹭将来嫁予之人想必是亦足够让皇都所有少女羡慕的呢。”一语双关地说毕，清鹭仍旧拉着清莺的手，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来到宴上，只见宴席已经满了人，男子们衣冠亮丽，少女们环佩铿锵，还有些官场上与芜相交好的其他官员，一片觥筹交错、吟诗赏花的场面。
无恹眼尖，一眼瞅见人群中的小姐，赶忙叫着无欢一起走了过来，方是近了前行过礼便急急道：“小姐，你差我们去拿花袋，自己却是不见了，可真叫我们好找！”无欢无恹心里俱是疑惑，小姐明明是早就到了，怎么才取个花袋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呢？方才发现小姐不见，她俩真是乱了手脚，好在今天人多，是以连大夫人都没有发现小姐不在她们身边，其实大夫人的话还好，若是被发现的话以二夫人的脾气，还不知要怎样牵连她们，令她们受得怎样的责罚。
“我见你们不来，便就去找你们了，不想走错了路找不着了房间，反倒走到西厢房去了，恰好哥哥姐姐都在，就一同前来了，想是数天未见话多了些，这才耽搁了。”清鹭解释道。
“清鸢公子、清莺姑娘。”无恹闻言刚忙又是道。无恹虽是眼尖，可也只是对小姐眼尖，人到跟前了还没有发现清鸢、清莺，直到听小姐说道才恍然看见他们，无欢平日伶俐，今天这样的场面人多不说，单是各种各样光鲜亮丽的服饰就晃花了她的眼，这会儿也是刚缓过神来看清了小姐身后的不是他人，正是清鸢、清莺，于是二人赶紧又福身见礼。
“绮姐姐何时行及笄礼呢？”清鹭又是问道。她还未见过古时的笄礼，心里实在也是怀着几分期许。
“小姐来得迟了些，宾客们已经开始赏花吟诗了，大小姐的及笄礼也在刚刚已经行完了。”无欢答道。
听闻错过了及笄礼，清鹭有些遗憾，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芜绮的身影，见她正与大皇子一桌坐着，彩衣轻袖，巧笑嫣然，漂亮的流云髻上是一支美丽的蝶落新蕊鎏金步摇，于是只应去一声“哦”便不再答话。
似乎感受到这边的目光，桌上的大皇子转过头向清鹭这边看来。见大皇子看着她，清鹭于是颔首以示回应。
大皇子边上的芜绮顺着他的目光看来，见着清鹭，二人也是相互颔首致意
清鹭低下头去又是思量，也不知他们两人一桌是芜相安排还是芜绮自愿，但无论是谁的安排，其实芜绮嫁给大皇子也好，按着芜绮的想法，这般的婚姻定是她最好的归宿了。不过大皇子如果是雾骊转世又该如何是好？清鹭公主当年发的怨誓又两个，一是复国，二是报复雾骊，若是大皇子是雾骊转世，难不成她真要做个“横刀夺爱”的妹妹惹人诟病么。
正思量着，清鹭的思绪就被一清脆的女声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清鹭转了身去，方才发话的正是她身边正立的一名娇俏女孩，女孩也是十来岁的年纪，脸庞小巧，五官精致，正甜甜笑着看着她身后的清鸢，几人虽是一起站着，但那女孩却是似乎只眼见着清鸢一人似的，可若要说她是无理，她却是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理所当然让人不得不去疼宠的娇嫩可爱之气，似是再由她如何做去，便是放在别人身上再不成体统的事，放在她身上却是自然而然。
清鸢轻轻一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寸寸温柔而不越于规矩道：“在下正是清鸢。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
“我叫雾骃。”雾骃答道，四个字言简意赅，脆生生一点不拖泥带水。雾骃又是眼睛一转，这皇城里竟还有不知道她的公子？不过这位公子确实看着眼生。
清鸢见雾骃不答，心里已是将她的想法揣测了七八分，于是再次施礼道：“清鸢见过公主。清鸢寡陋，未曾识得公主金枝玉叶，还请公主见谅。”
“公主金安。方才不知公主在此，请公主恕罪。”得知眼前的人就是大皇子的胞妹雾骃公主，清鹭、清莺这才屈膝见礼道，不是后知后觉，而是雾骃与清鸢一番问答实在令人难以插话。
清鹭刚才还想着无欢、无恹为何一直悄悄拉拽着她，原道是在提醒她给公主行礼，只是她不明所以，无欢无恹又不好抢在主子前面见礼，才导致了这般局面。
“不必多礼，迎花节本就是个轻松的节日，大家随意就好。”雾骃仍旧甜甜笑着道：“不知清鸢哥哥是哪家府第的公子，可有父兄在朝廷任职？”
刚一入席雾骃就被三皇子拉着和他坐在一处，嚷嚷着要她陪他玩。可是本是惜花的日子，三皇子却一首诗也不肯给她作，还一直缠着她，因着这样，莫说看看满园残红的机会，就是惜花颂花之情也叫他折腾得一干二净，于是她好不容易说是去折些花草，这才脱了身，不料竟看见了这样一位英姿飒爽的公子，不但姿容健朗，而且温柔楚楚，让她不由得心里一动，放下了百般骄纵的心气，想要结识一下。
“清鸢并无父兄在朝廷任职，是因着前些日子和妹妹们来岚都游历，不想小妹妹却是芜府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儿，因着妹妹认亲的事，这才在了府中。恰逢今日迎花节，借着大小姐庆生和及笄的事，才应邀前来赴宴。”清鸢笑着答道。溶溶夜色，翩翩少年，清鸢嘴角的那丝微笑令他更显得更是动人心魄。
这个雾骃公主实在率真，名字便罢，身为女儿家却连府第、家室都问出口，清鹭没有世俗之见，自然不但不排斥，反而有些喜欢她，心里觉得这雾骃真是个没有一丝遮掩的人。不过，清鹭却又是明知，在宫墙之内，便也只有身为幺儿又有母后保护的小公主才得以不需丝毫的心机，因此才能够如是直白。清鹭又想起与她大约同岁的三皇子，现在虽蒙圣宠，但毕竟与雾骃情况不同，不知再过几年雾骥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
“你就是清鹭，芜清鹭？”雾骃听闻清鸢说起，忽闪着大眼睛，转移了刚才的话题又是问道。
“臣女正是。”清鹭晃过神来答道。刚才她一时有感，竟然替他人担忧如此许多，方回着雾骃的话，清鹭暗道自己想得委实多了，各人道路，不过时命罢了，只是她是知己命而从之，别人是不知己命而从之已矣。
“公主，哥哥，姐姐，你们聊着，我四处走走，顺便去采些花瓣。”清鹭福身道，唤了无欢、无恹便款款离开。
虽然明白看去清鹭知道雾骃对清鸢颇有好感，但是毕竟雾骃还是个孩子，思及此处她想起无恹也曾建议自己与清鸢的婚事，还有大夫人所言的意中人云云，摇摇头清鹭想即便年龄不是差距，但这般想去清鹭又是一愣，原来十岁在这世代对女子而言已是当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么，她又是一叹，原来清鸢清莺却是早当男婚女嫁，却是被她平白耽误了。
看看手里的花袋，清鹭甩掉满头的思绪，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又看看不远处，月色之下，无欢无恹正替她摘着花瓣。
“小小的丫头，有什么难处，竟让你这般苦大愁深？”方长舒一口气，清鹭却是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惊住。
清鹭循着声音看去，树下暗影里竟是有个人形。
壮着胆子靠近，清鹭一看，原来是雨追。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落花，无计留春住’，我是叹春色不再，并非有什么难处。”清鹭拿出手中的袋子解释道。这个解释确是胡诌，但她手中花袋一扬，便却是胡诌也让人听不出丝毫破绽。
“雨公子树下独倚，也是别有雅兴，清鹭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微颔首清鹭道，说罢便是走开，转了身去找不远处正替她采摘和收集花瓣的无欢、无恹。
今晚真是热闹，想躲一会儿清净而不能呢。看来若想得享清净，非回房不可了，不过月华流辉，花影压于重门，该也是别有一番景色吧。清鹭想着便张口向不远处唤道：“无恹，你带我回去，无欢，你去禀明姐姐他们，就说我先回房了。”说着清鹭几步快快走去已是到了她们跟前，帮着收拾好刚摘下来的花花叶叶，便叫无恹领着她往回房的方向走去。
而树影之中，雾骓却是仔细琢磨着那一句“无计留春住”，心里不由一叹，好一句应景之辞，便是年纪及笄的女子也少有能吟出此句的，但清鹭年方十岁却能有含情应景之语，不禁对清鹭又多生了几分兴趣。
再念及其中叹惋追求之强烈而不可得、终究流于无奈之情，雾骓又是抬眼向清鹭走去的方向看去，眼神一时些许迷蒙，仿似途经几世历尽辛苦，终于寻得了世间知音，于是心弦又是一动，此生若能得有如此女子在侧，便是几多风雨，他便再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