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冷玉弦第三次进宫。
第一次,她跟着父亲母亲一同进宫参加中秋晚宴。那一晚,结识刘子显,气煞刘子宁。
第二次,她跟着刘子宁进宫见惠妃娘娘,假装亲近友好,只为刘子宁心里舒坦。
第三次,她和刘子宁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进宫见皇上,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事情。
冷玉弦只能由刘子宁温热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仿佛带着江山安稳的力量。而他们的另一只手则各自牵着儿女,似乎联合成了一个整体,以势不可挡的力量一步一步踏进宫城。
认得冷玉弦的宫女太监看见他们都是一愣,大有大白天见到鬼的慌张神色,而看到那一双可爱明朗的小孩子时更是长大了嘴。
“王爷,这……”大总管小心地看了看冷玉弦,再看了看一双孩子,发现刘子宁正一脸不悦,知道自己的行为逾越了,忙行了个礼进去通报。
“皇上,三王爷来了。”大总管细声禀报,看到皇上一脸喜色,心中忐忑,又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说,“王爷还带来了三个人。”
“哦?”皇帝有些惊讶,这几年皇帝的身体日渐衰退,原本精神的神态也显得有些萎靡,经常要处理一刻政务再休息好半天,加上几个皇子的事让她焦头烂额,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但每次绍宁王来,他都会稍有些精神,膳食也用的多一些。但刘子宁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冷的,再无当年的父子亲近,总是禀报公事或者说些不冷不热的话。“快快叫他们进来。”
大总管张张嘴再也没说话,皇帝这样的身体状况,不知道看到冷玉弦会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但他也不过是个伺候皇上的奴才,这是皇帝的家世事,他插手不得。
刘子宁紧紧地握着冷玉弦的手,一步一步走近乾安殿。皇帝坐在正厅御案前,因着门外的强光,只看得见四个影子,待刘子宁身边那个青绿色的影子走近,他看见那张脸,几乎是惊得跌出了椅子。
“你……你……”
听见皇帝颤抖的声音,冷玉弦放开刘子宁和唐宸的手跪了下来,“民女冷玉弦叩见皇上。”
“你……你是人是鬼?”皇帝依旧记得,那日,刘子宁站在乾安殿内狂笑着说:“父皇,你赢了,冷玉弦死了,她死了。”而如今,冷玉弦却好端端地出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信刘子宁这三四年来的痛苦都是假装。
“父皇,玉弦当然是人。还是说,你希望她只是一个鬼?”说着不等皇帝开口就兀自拉着冷玉弦站了起来。
唐棠和唐宸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老人,都很疑惑,不是说进宫来见皇爷爷的吗?怎么他们好像……唐棠摇了摇刘子宁的手,闷声闷气地带着一丝怯意地问道:“爹爹,皇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娘亲啊?”
皇帝听到唐棠的话,更是一惊,什么时候,刘子宁竟有了孩子了?皇帝走下来,走到唐棠面前,向唐棠伸出手,唐棠却惊得往后退了退。皇帝罢手,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刘海棠。”唐棠怯声回答了。皇帝看着唐棠那一双眼睛,心里百转千回。又转向唐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宸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人,想起他刚才的神态动作,心里打着小九九,仰起头看着正在朝自己微笑点头的冷玉弦,这才回答:“我叫刘宸。”
皇帝根本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心情很是激动,“这是……这是孤的爱孙……”可是,这是冷玉弦生的。
“你们今天来,是想要孤饶恕你们?”他毕竟还是皇帝,很快冷静下来揣测着刘子宁的用意,是想让他因为这两个孩子饶恕冷玉弦?
“不是。”刘子宁当然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他扬了扬嘴角戏谑地笑,“待玉弦和两个孩子进宫只是为了表示对父皇您的尊重,玉弦并不曾做错什么,根本不需要说请求谁的饶恕。如今已经见了父皇,儿臣就告退了。”
“你……”皇帝颤抖着手指着刘子宁,没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说话,叫他皇帝的威严置身何处?“冷玉弦已经死了,如今出现,乃是欺君……”
“你是想杀了她还是要杀了我?或者说连两个孩子也不放过?”刘子宁爆炸的声音响彻乾安殿,唐棠和唐宸惊得颤抖了下身体,一脸惊恐地看着皇帝和刘子宁。到底还是唐宸冷静些,脱开母亲的手就走到皇帝面前跪下了。
“宸儿知道您就是母亲说的皇爷爷,宸儿给您磕头了。贤君不轻夺他人性命,圣上以宽容为怀,皇爷爷,宸儿求您不要杀我爹爹和娘亲。父母之罪孩儿代过,皇爷爷,您要杀就杀宸儿吧。”唐宸说着,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宸儿……”冷玉弦跪倒刘宸身边,紧紧地把唐宸搂在怀里,她觉得自己错了,怎么可以带这么小的孩子来皇宫呢?这是一个多么变态多么可怕的地方啊,她怎么能蠢到带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到这样的炼狱来?如今唐宸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怎不叫人心痛?
皇帝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懂事,心里也跟着心疼起来。他放下身段蹲下来看着唐宸,看着那双颇似冷玉弦的眼睛问道:“孩子,你可以救你的母亲,但不是要你死,这样你肯吗?”
“不……皇上,玉弦犯有欺君大罪,身死千百遍都不足惜,宸儿只是个孩子,他不适合留在宫中……”
“孤不曾问你。”皇帝冷眼一扫冷玉弦,话说出口便让冷玉弦噤声。然后又看向唐宸,“孩子,你回答皇爷爷,你可愿意?”
“宸儿……”冷玉弦哽咽着,她宁愿死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在变态的环境里成长。那个位置纵然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位置,但是高处不胜寒,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娘亲,宸儿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宸儿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娘亲,你不要担心宸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再怎么假装镇定也还是哭了起来。“皇爷爷,宸儿什么都肯,您不要杀我娘亲。”
“二哥多年戎战边疆,功勋显赫,为人正直,父皇,纵使你立二哥为皇储,儿臣也断不会有任何异议,儿臣认为四弟也不会有异议,你不必把主意打到宸儿身上。大丈夫生不能保妻儿,何必生?”刘子宁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一阵一阵地寒冷。
“武将当政,政治必暴残,文人治政,方保百世安稳。”皇帝苍老的声音一丝一丝传来,像是要燃尽的枯灯。“子宁,太子不争气,你又无心皇位,老二万万不能交付,老四年幼好玩,你让孤如何?刘宸年幼尚且更事,他就是孤心中最好的储君人选,孤意已决,断无更改。”
冷玉弦抱着唐宸只管流泪,这就是唐宸的命运吗?生在帝王家,长在深宫里?从此以后,他将要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后宫,面对那些阳奉阴违机关算尽的朝臣,还要面对边关别国的虎视眈眈。她是他的母亲,她不忍,想来,还不如生了一对双生女子,可以幸福地成人。
“娘亲,让糖糖留下来陪弟弟吧,糖糖怕弟弟会害怕。”唐棠回头,看着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她的弟弟,从小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学一起背书的弟弟,他站在那么大的宫殿里,让她觉得心疼。
“糖糖……”
“娘亲,糖糖会照顾好弟弟的。”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父亲母亲,唐棠说着就带着哭腔,刚抱了一下母亲就推开了她朝唐宸跑去,拉着唐宸的手,两个小孩子背对着自己的父亲母亲默默流泪。
刘子宁也心酸,可是他早就知道唐宸会是这样的命运,若有朝一日孩子恨起来,就该恨他这个狠心的父亲。刘子宁拉着冷玉弦出了乾安殿,看见站在外面的皇后和惠妃。惠妃看见冷玉弦明显是一惊,一双凤眼瞪得极大。惠妃的贴身侍女急急忙忙跑来说看见了冷玉弦,还带着两个孩子,她当时还不信,当年冷玉弦死了,可以说是轰动京都甚至是整个大齐,刘子宁又是那样的悲恸,如今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活着的冷玉弦?惠妃好奇惊讶之下就要来乾安殿看,正好半路遇见了皇后,两人便一起过来了。
刘子宁看都不看惠妃一眼,只向皇后行了个礼便拉着冷玉弦走。冷玉弦不断回头,看着乾安殿里两个小小的身影,泪水一串一串地流。
这一别,恐怕是多年。
“玉弦,对不起……”
“怪我不该来这里。”冷玉弦惨淡地笑,笑得刘子宁心里直疼,使劲地搂着冷玉弦,两个人都是那样的难过。
庆元三十五年初秋,皇帝颁布诏令立绍宁王刘子宁嫡子刘宸为皇太子,举国欢腾。
民间更是哗然,系刘宸之母乃原玉楼郡主冷玉弦。皆是唏嘘,看来命盘不可更改,冷玉弦注定贵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