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姮有些气咽,瞪着铜陵般的美目正欲喝出话来,却叫倪德全拦了下来,只见倪德全往前抬了一步,徐徐道:“你这侍卫是哪个统领的部下,这公主是本总管奉了皇上的旨意请去与皇上对弈,你这小小的侍卫,胆敢搬出淑妃娘娘来压着。本总管这一可倒要听听,这合宫上下,是皇上说了算还是淑妃娘娘说了算?”
此言一出,那拦路的侍卫忙不迭下跪求饶:“卑职该死,公主饶命,公公饶命。”
“倒也实相,本公主便不在父皇面前参你了,起来吧。”姬姮说话,抬步便走,不再理会。
眼前一行几人走远,那跪地的侍卫方起来,招来身边的侍卫道:“你快去通知淑妃娘娘。”那人应了声抬腿便跑来了。
接下来一路行去倒也安生,倪德全留了芣苢与薄言等着殿外,领了公主进去便退守殿外。
自姬姮进去后,时间过了多久心里倒没底了,反正瞅着这天是黑的,月亮躲在厚云之后,没有朦胧的月色。
芣苢愈等愈是焦心,垂下的小手一直拽了衣摆来回搓着,视线时不时往殿中紧闭的大门瞥去,总归了抱了甚多的希望,希望着那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姬姮一个明快的笑脸招呼他们赶紧觐见圣颜。不过抱了甚多希望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与害怕,毕竟里面那位可是统治了大半个陆地的一国之君。不过似乎,那扇门都没有要给你来一个清脆的吱呀声来告诉你允许你进去的意思。
“小言子,你说皇上的眼睛是不是又大又圆而且很是威武?”毕竟一旁站了方才由房内退出来的倪德全,尽管芣苢紧张害怕外加期待,好歹心里素质算强,没忘记此行的身份与目的。刻意娇柔造做出来的尖细噪音,确实也那么几分样子。
相比芣苢几分鬼斧神工的造势,薄言自问不如,已然发现了倪德全对他们心存疑虑,怎会再开口徒增他的怀疑呢,便没好气的瞟了芣苢一眼,作出几分不屑。
倒是倪德全见此,并未因为芣苢的无礼而大加斥责,而是笑得几分宽容:“这位小兄弟是新入宫的?”
芣苢想也未想,大大点了一个头:“可不是,方进宫没几天。说姮公主那里缺了人手便急着编过去,未曾有幸天见天颜,现在近距离接触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与莫大的威严,普天之下莫非皇上了。是以,暂且有一丁点儿紧张,呃,就一丁点儿。”
在芣苢提到公主那里缺人手时,倪德全的笑容稍稍一僵,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只管弯着眉眼笑着:“姮公主待人好,你跟了她是你的福气。”
芣苢忙不迭垂头称谢:“承蒙倪总管金口玉言,小……奴才受宠若惊,真真是受宠若惊。”
倪德全听后很是受用,眉眼又弯了几分,好似月初的挂在天上的月牙儿。
“德全!”苍老且慵懒的声音,却透着无上的权势与威严,不是别人,正是大丰国的皇帝在唤。
倪德全忙不迭敛起笑脸,端起了面孔推门而入,不稍一会,又退出来与芣苢到:“小兄弟,该是你见天颜的时候了,快些整整衣容,与你这位高个儿的兄弟一同进去吧。”
垂了头躬了身,跟着倪德全身后走得是倍份小心,听着倪德全说“皇上,人带来了”时,芣苢忙随了薄言一同跪下叩拜:“奴才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寿无僵。”
“都起来说话。”还是那份苍老慵懒却又不乏威严的声音。
“谢吾皇万岁。”
“姮儿说这两位会些民间的技艺,可容朕解闷。德全,你且送姮儿回殿中休息,朕留了他们在此解解闷。”
倪德全与姬姮行了退礼,临行去,只见姬姮传与薄言一个眼神,芣苢收在眼中,为免自己言多错多,暗自告诫自己休要再多言。
谁料相对于一副见过世面冷静如斯的薄言,宣统皇帝显然对她更是有些兴趣:“你似乎很怕朕?”
芣苢只垂了头,一门心思地告诫自己做一个专注的倾听者便好,却也直接忽略了宣统皇帝的问话,静默了几息,胳臂上传来薄言的碰撞,方才后知后觉的跪道:“怕,哈哈,不怕不怕——噢,回,回皇上,奴才一介凡品,见着皇上天威,自然紧张,呵呵,紧张,紧张而已。”
“哈哈,有趣有趣!起来吧。”
“谢皇上!”芣苢倍分小心的起了身。
宣统皇帝收回落在芣苢身上的视线,斜着身上支在榻靠上,端来一旁的茶水,浅浅呡了口后道:“你们中间,哪一个是贞妃的远房亲威?”
宣统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似给人感觉一种懒洋洋的并非刻意而是一时兴起才问的,但于芣苢与薄言心里却叫心头上咯噔一声像沉下了一声石头。芣苢下意的僵住了手脚,一时猜得透宣统皇帝问这话的深意。正在犹豫要不要承认时,余光扫见薄言忙不迭拱手抱拳尽显恭敬之态:“是。奴才进宫,原是为了贞妃娘娘一案。”
“大胆!”一声斥喝。芣苢冷不丁吓了一吓,跟着抖了一抖,受惊吓的小脸瞬间铁青。受气势所吓,双腿一软,竟不甚中意的跪在了地上:“这不关他的事,我……”
然而,芣苢揽罪的话还未托出,便被薄言一气呛回在了喉间。只听薄言一副君子坦荡荡:“皇上,贞妃受冤,文家受冤,鄙人身为后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家含冤莫白,祖上无光?”
顿时,殿中鸦雀无声噤若寒蝉,偌大个寝殿之中只闻得宣统皇帝扣着茶盖“啪啪”的声音。一时间气氛寂寞的骇人。
饶是思路敏捷如芣苢者,也只敢悄然抬眼偷窥去,却见宣统皇帝白发黑须,饱满的天庭下绷着一张欲怒不怒的脸,加上睡眠不佳,深陷的双眼透出犀利的眸色,尽显一国之君的天威,颇使得芣苢不寒而栗。哪还敢多瞅上两眼,忙不迭又勿勿将头垂得更底作聆听状,心下却是心念急转,冥想脱身之计。
“查案本是廷尉的职责所在,你小小奴才,仅凭一人之力,又是深宫内苑,纵有姮儿暗中相助,却又该从何处查起?”
“皇上所言及是,奴才异想天开,进了宫后也更是迷惘,确实无从查起。唯今之计,奴才唯有置死地而后生,与命运赌上一赌。”对于宣统皇帝的不怒自威,薄言却也冷静待之,全然无丝毫的紊乱。
宣统皇帝一举合上茶盖,朗声笑道,“按理朕该将你们拿入廷尉,不过朕倒有些兴趣,究竟你拿赌,又凭什么去赌,是你的首级,还是你们的首级?”
“奴才一生本无追求,对于生死伦常也看得极开,进宫之日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奴才知道,奴才的性命不值几个钱,是以奴才除了压上奴才的项上首级之外,另外还压上一样东西,那便是‘情’字!”薄言坦然而道,却惊了芣苢一身冷汗。
芣苢只觉得自进来殿中,一起一浮的落差甚大,就连龟缩在袖中的拳汗涔涔的已经可以滴出水来,紧张的已不敢再去窥视龙颜,只得竖了耳朵将听。
“噢,‘情’?”宣统皇帝道,“朕倒是听说,无情帝王家,你却与朕说情?”
薄言道:“皇上乃一代明君,明君不止有情,却也多情。对江山多情,双儿女多情,更别提是枕边之人!”
“你见过贞妃了?这话可是她让你转述与朕听的吗?”宣统皇帝一改慵懒之态,不知在何时已站起了身来,负手立在榻前。
“回皇上,奴才不止去过,还带来了一样东西,要转交给皇上。”薄言甚是小心的拿来妥贴安藏的一方巾帕,托在手中举在额头。
宣统皇帝自一见那块包了东西的巾帕,便皱了眉头目不眨睛的盯视着。
这个赌本也就抱了豁出性命试他一试,但如今见宣统皇帝的反映,不仅薄言,就连芣苢心中也暗自将胜券悄悄往上提了提。
果不其然,宣统皇帝怔了半晌后,方迟疑地抬起了步子,往薄言处走来了几步。听得出来,步子虽然沉稳却也沉重非常,似注了千顿的铅,又是托着万顿的铁。这几步,似过得十分漫长,芣苢垂了头,余光扫见宣统皇帝慢慢靠近薄言的影子。那明黄的身影,似以褪去了方才的威严。
终于,宣统皇帝颤抖了手拿起来那包巾帕,却未急着展开,而是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薄言一愣,猛然抬对,对上宣统皇帝怀疑却非质疑的精亮又睿智的眸子,垂下头抱拳回道:“皇上英明,鄙人苟蠡,原受皇上一旨婚书所赐,确与文家占了一席之亲。”
“果然虎父无犬子,义薄云天,实乃大丈夫所为,苟将军后继有人了。”宣统皇帝意外的没有变脸,反而一脸欣慰,“听说,苟夫人不慎遗落了那旨婚书?”
芣苢更是一愣,晃过眼去却见薄言就方才的姿势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鄙人以为,外物失得容易,唯有人心得之难。当年皇上下旨赐婚文苟两家,得皇上之心,便是两家之幸,那旨婚书理应妥善收藏,以表对皇上的敬意。然后,此为表相,鄙人深以为,得皇上之心更应以心奉上,从此视若至宝,敬若神明,方才稳妥。如此文家受难,鄙人赴汤蹈火,不仅以性命相搏,更视文芣苢为心中至爱,不忍其受一思一丁伤害。故而,以此相较,比起以妥善收藏圣旨更能体现鄙人对皇上的敬意。”
“起来吧,似乎是谬论连遍,不过听在朕耳里,比起其他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倒来得更是顺耳些。”宣统皇帝款款坐回榻上,一语尽闭,不再说话,只专注地瞅着手里拽着的巾帕,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方展开那巾帕。
巾帕中,正如他所料想的是两束相缠的青丝,青丝下,几滴醒目的血渍,洇在了那句五言七律的锈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