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此际,房门吱的一声开得很不合适宜。芣苢探头望去,谁知一见之下立马神慌,像极了一只刺猬束起周身的毛刺备起十二分的警界。
不错,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苟佑群的夫人丁如琴。然而此时的丁如琴却不比初见时的不尽人情,只见她端着慈母般的言容,笑得和谐甚是友爱:“哟,苢儿终于醒了?”
芣苢目瞪口呆的甚是怔忡,不知该作何回答,倒时薄言起身恭敬道:“是的娘。孩儿这前错怪你了,还忘娘莫要生气。”
“虽说自小未养在身边,但到底是身上掉下的肉,你心爱的女子娘总是也要将心腾出地儿容一容她的位置,又是准儿媳,之前是为娘的不是,为娘这也是向准儿媳道歉来了。”说着,丁如琴与芣苢拘一长辈礼。
这两人本该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此翻却是如此另人乍舌的作为,更使得芣苢愈发的怔忡,呆呆的指着薄言半晌亦是说不出话来。
薄言回身淡然一笑:“苢儿,之前没告诉你是我的不是,我便是你的婚约之人苟蠡,那开将军铺的便我爹苟佑群。”
此番说得芣苢红脸了半边:“你,你娘亲在此,怎好如此说。”
丁如琴适时插言道:“蠡儿,你也守了苢儿两天了,先去房里休息休息,瞧你整个人都瘦了。”丁如琴的目光自薄言身上移向芣苢,柔和道:“也想与苢儿聊聊,顺便打探打探亲家的消息。”
薄言点了点头:“苢儿体格偏虚,娘莫要聊太久了。”
丁如琴佯装不悦:“这还未过门的,就开始心疼了,若要是过门了那还了得。”
“是,娘,我错了还不行嘛。”薄言陪笑道,最后又瞅了芣苢:“我去厨房盯着药,去去就回。”方走出门外。
自薄言关门的那一刻起,丁如琴的脸色更僵硬一下来,阴沉沉的不再如方才的慈祥:“高热可退下了?”
芣苢不明就理,但心里腾起不安的第六感,只得小心回道:“谢伯母关心,苢儿已是无碍。”
“很好!”丁如琴走去桌边坐下,端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与芣苢道,“我与你长话短说,我不知你甩了什么手段骗了蠡的一厢痴情,竟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我知你是个懂分寸的小姐,知书达理不可多得。可是皇上那密令你也是见过了,明天昨天清早便应该压你去长安,只是见你病着实不忍心,才将你移来此处医治。如今既无大碍,你便应该明白该怎么做了。”
芣苢巴眨着杏眼尚在感怀为何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却见丁如琴已圆目相视待她回应,便硬了头皮回了句:“伯母,我不懂您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便在打开天窗说亮话。皇上的密令中夹了一封淑妃的密信,称此番文家入狱受牵连苟家,委实是淑妃从中美言所至。知恩徒报,如今她要将姮公主下嫁与我家蠡儿,我启有不应之知?而你又是朝廷要犯,蠡儿若与娶了你,便是与朝廷为敌,莫说是皇上,就是淑妃娘娘也要牵怒于整个将军府,熟轻熟重,如若你是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
芣苢一阵心悸,只觉头痛欲裂,却也强撑强忍。
她来邑昌之前早已想到,快马加鞭只为要与淑妃争个早晚,可惜,她晚了一步,本来尚存的一丝胜算亦回归为零。
她要攀附权贵,她要保苟家不被牵累,芣苢又如何不能理解呢,本来就打算成全姬姮与薄言,如今倒好,不用她去添着心成全了,天数命定早做了安排,人生的赌她文芣苢早就注定是了个输局,如何挣扎亦是如水滴入海,无影无迹。
“伯母,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亦无心连累。你放心,明日,我便去兖州州府自首。”芣苢垂头底语,但每一字每一句无不清晰了然的落在丁如琴的耳际,对于这个答应,丁如琴很是满意。
“你知道皇上的时限,未免夜长梦多,你知道该怎么办。”
芣苢心悸又是一阵,强自忍下泪眼汪汪,不让它滴下,一字一顿道:“是,伯母放心,天一入黑我便走,只是邑昌我不熟,还望伯母指个人领我去。”
芣苢的大义,却在丁如琴的意料之外,本来欲说服芣苢,心里拟定了几个计划如此都未派上用场,瞅见芣苢眼中隐含的泪花,作为母亲的心,也不免为之触动。只是,此间她不能心软,关系到苟家的生死存亡,她不能叫芣苢有机可趁。
想到此,丁如琴转过头不再看芣苢:“入夜后我的贴身婢女小禅会带你去的。蠡儿那里……”
“伯母放心,不过,还望伯母不要为难我的师哥车云子,不管是他还是薄言哥哥,你只需要答他们,我去了鄄城綦家便可。”芣苢抢言道。
丁如琴一个不忍,猛然回头,迟迟道:“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只是生不缝时,为了苟家,只好对不住你了。”
芣苢凄然笑道:“伯母谬赞了。此刻离开黑尚有些时光,大病初愈,请准我再调养片刻。”
如此大义,丁如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转过身且行且道:“蠡儿也快回了,你借着最后时间,且与他好好开解吧。”
随着关门声响,芣苢方才怔怔的回了神。
试着掀开被褥下了床榻,额头还有些烫,脑袋还有些晕眩。又在屋中迈了几步,虽然有些乏力,却还不至于东倒西弯。这几步算是鼓励,芣苢暗暗为自己打气,顿住定定神方往窗口迈去。
依在窗前的桌台上,芣苢免不得手抖脚颤,额发虚汗,且又气喘喘的作了番休息。晚风送来一丝丝凉清,为芣苢舔去虚乏,抬眼望着窗外的天,耐住不黑夜寂寞的月牙已悄然升起,悬在着了宛如白纱的白云前。
芣苢徐徐叹出一气,心中已容不得半丝杂念,即使顽皮如天边高悬的月牙,早早的溜上蓝天,贪得与蓝天为伴又能如何,蓝还是会黑,月牙也只能做他该做的事,去他该去的地方。
随着思绪又叹出一气,芣苢收回视线正巧触上端着食案健步而来的薄言。依然是一身白袍,依然是清新俊逸的一副淡然姿态,可是这份淡然已多了份牵挂,却是受她所累。
窗外愈行愈近的薄言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芣苢所在,瞥一眼芣苢笑得飘然而甜蜜,然后芣苢何尝又看不出来,那飘然而甜蜜的笑容中,独自压下了多大的压力。若非如此,丁如琴又如何会反叫她去开解薄言呢?
定然,定然是开解薄言识时务为俊杰了。
拾缀好心神,芣苢对着推门而入的薄言露齿笑得十分灿烂:“一直以为你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人,却不知原来薄言哥哥去一方豪杰之后,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之子。”
此话多是自嘲当日当着薄言的面信誓旦旦的说要退婚的尴尬,薄言将药搁在桌案上,附和道:“你只当我是卖包子饺子之类的,在你眼里我这个将军之子哪里还有半丝可取之处啊。”
“薄言哥哥,你就别笑话苢儿了,苢儿当年年少无知,还望见谅。”芣苢虔诚道。
薄言扶起芣苢走向床边,再捧来药碗一面走一面提起汤匙舀来一勺放嘴里浅试,道:“嗯,已经不烫了,你若是一口气喝光了它不叫苦连天的,我便原谅你当年的年少无知。”
芣苢甜甜一笑,接过药碗一果真一口气喝完,将碗递回给薄言时,薄言忍不住严肃起了脸孔,揉过芣苢蹙眉由衷道:“苢儿,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温温实实的话语不似山盟海誓般动听,却如一碗良药般受用。然而此间,薄言愈发是温情柔语,于芣苢内心便愈是如刀剜剑刺般难般。瞧薄言这般,想来丁如琴并未告诉他淑妃的用意,而如今这事却要她亲自开口,何其残忍。
几翻强咽,然而那温热的泪水却不甚争气的滚落下,渗入薄言的衣坎。薄言感觉了芣苢的异处,几分忧心:“苢儿?”
芣苢呼吸凝重,语近哽咽:“只有有些感动,且让我这样缓缓就好。”
闻言,薄言不再出声,埋入芣苢的颈项,尽情的吸纳那里独特的芳香。
幸福的时刻总是短暂,相拥才不过须臾时间,窗外射进一屡绯红的霞光,映在床前挽起的帏幔上。
西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迟暮留恋处,暗夜总无情。
然而此间,无情的倒不是黑夜,而是无突兀响起的敲门声响:“少爷,夫人传话,请少爷与文小姐前去偏厅用膳。”
芣苢抬起头,莹莹杏目瞅着薄言,幽幽启唇:“我想与你在此处用膳。”
薄言轻指芣苢鼻尖,展眉揉声道:“依你。”继而对门外等候的丫环吩咐着:“你去将膳食传来房里,文小姐大病初愈,实不宜吹风。”
丫环得了吩咐喏喏应了声,不多时,便捧了食案而来。
菜肴三荤三素一汤摆在屋中的小圆桌上,咸淡得家很是开胃,芣苢吃得很是开怀,薄言布菜布得很是欢畅。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与薄言相处了,就当是给对方一点补偿,留些念想吧。
天色无情,最终还是黑得十分彻底。如何磨蹭,这顿饭总归是吃完了,抚着滚圆的肚子,看着残羹剩饭,芣苢强捺昏昏沉沉的脑袋,与薄言笑靥十足。
薄言擦去芣苢嘴边的饭粒,道:“笑什么呢?”
芣苢又吃吃笑了两声,方道:“你我这翻样子,好似一对相敬如宾,互珍互爱的夫妻。这感觉好,真真的温馨。”
“不过一顿饭而来,你便乐面此翻模样,但天天与我共膳,真不是你该是如何光景。”薄言眉头舒展,笑得极是宠腻。
闻言,芣苢将心怔上一怔,然嘴边笑靥如花,不减美艳芬芳:“那样更好,我便天天盯着你瞅,瞅着你心烦。”
薄言亦是笑逐颜开:“你天天不生厌烦的盯着我瞧,我便天天不生厌烦的抱你入睡,瞧着是你先讨饶还是我先讨饶。”
芣苢猛然顿时笑容:“我只求与你一息相存,岂敢奢求永生。”
“永生眨眼即逝恍若须臾,如何就不敢奢求了?”薄言亦严肃了脸色。
“薄言哥哥,许是大病已愈,吃饱了果真便觉得得困乏了。”芣苢掩嘴打了个哈欠。
薄言点头道:“那我扶你躺着。”
轻轻的捻上被褥,芣苢眨了眨沉着的眼睑,一脸困相:“薄言哥哥,我这就要睡了,你也回房去睡吧,你守了着一夜,别说是伯母,就是我也心疼极了。”
“你睡着了我便走,明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