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道场的喧闹,持续了一整个上午,在记忆里,凌风总是一个天塌下来都会笑嘻嘻地去抱云朵的模样,鹰已经不记得凌风最后一次像这样大哭大闹是什么时候了。
哭喊暂停了一下下,柳生月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轻手轻脚。
“凌风哭累了,刚刚才睡下。”柳生月轻言细语,生怕是吵醒了凌风。
鹰揪紧的心总算轻松了一下下,揉了揉胀得发疼的太阳穴。
“凌风今天是怎么了?”柳生晓语气里也满是关心。
“我们过道场那边再说,”柳生月分别挽起了鹰和晓的手臂,往比练道场处走去,“凌风那孩子才刚刚睡着,别吵着了他……”
龙翎翔默默地跟在这三人的身后。
鹰现在一闭眼,就是凌风那哭得不行的脸庞,一句一句地喊着师傅别打,凌风知错了,一声一声撕扯着还带着稚童的嗓音,那面上扭曲的惊恐,鹰真的恨不得替凌风受罪,就算让凌风好好打自己一顿也好。
可那孩子,只会哭,只是喊……
“以前,那孩子无论闹得多凶,只要说一拔我的头发都会笑起来……”
鹰说着,好像是说给他们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音色憔悴。
“可是刚才……”
鹰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
先前鹰去照看凌风,本来想逗凌风一笑,便用头发去拨凌风的手,可那孩子只是一个劲的拨乱鹰的头发,用手推开他,用脚踢开他,然后接着哭,接着喊……
那一刻,鹰忽然感觉自己离凌风,好远……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想过……凌风……他想……要什么……”
鹰的呼吸有些凌乱。
“我这个师父,是不是,很失败?”
停了脚步,没人能接话。
“为什么……怎么会……成了这样?”
谁又能接话?
四顾茫然,鹰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缓缓转头……
龙?!翎?!翔?!
感受到鹰那灼热的目光,龙翎翔也是一愣。
甩开月挽着的手,鹰气势汹汹的奔向龙翎翔,龙翎翔本能地后退几步,却被鹰一把拉了回来,那神情,就是寂沉多年的火山,卡郁在瓶颈之中无以宣泄。
现在,他找到了导火索。
“都是你!”鹰声色俱厉,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不清醒,“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什么?!直接报应在我身上不行吗?!为什么你这边刚害完轩浪,这边就过来害凌风!!!”
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相安无事,为什么这个阴阳师一来就种种状况,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巧合,为什么,为什么要问那么多为什么?!
只要眼前这一个解释就够了!!!
“不,不是我。”
龙翎翔的辩解在此时刻显得如此惊慌失措和苍白无力。
“那还能有谁?!”
悲伥之愤,鹰已经找不到答案。
“鹰,冷静一下吧。前一晚龙翎翔不是还教着凌风叠纸鹤吗?”柳生月劝着。
可鹰过不去自己那关。
“鹰,冷静一下吧。”柳生晓又出来打和,拉开了鹰扣在龙翎翔的手臂。
鹰的眼角却瞄中了柳生晓腰间的长刀……
‘杀了他,就没事了……杀了他,就没事了……杀了他,就没事了……杀了他,就没事了……杀了他,就没事了……杀了他,就没事了……’
鹰的情绪,叠近了崩溃的边缘……
“啊——!”鹰抽出了晓腰间的佩刀。
都说了!
“我要杀了你!”鹰举刀。
鹰过不去自己的那关!
一个侧身,龙翎堪堪勘避过了这个劈砍,几乎是贴着脸面斩下,龙都能感受得到剑刃精钢所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别跑!”
鹰又是一刀,劈得毫无章法,漏洞百出。
“为什么!”一刀。“有本事冲着我来啊!”一刀。“干吗要搞我徒弟!”一刀。“你难道不知道?!”连斩。“凌风!”连斩。“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劈砍。
“凌风——还——只是个——孩子啊——”
已经歇斯底里的鹰,声嘶哑,面浮夸,已无所谓的仪态。
‘如果哪天我也出事了,师父,也会这样吧?’将心比心,龙翎翔心锥一痛。
他好似感受到了鹰丧心痛之万一。
又是大而不当的劈砍。
“鹰先生!你若觉得我确是凌风遭罪的祸首!那便来吧!”
闭上眼,这次,龙翎翔没有躲闪。
“我要杀了你!”
龙翎翔能感受得到剑风割面的压切。
‘痛……’龙翎翔一咬牙。
却没有下文。
鹰的刀悬在半空,刀锋只割伤了龙翎翔鼻尖的一丝皮肉,血微微地渗了出来。
“啊——!”鹰又是一叫,痛心疾首。
“哐当。”鹰随手丢落在地的刀剑。
没有说话,鹰两手插进发堆之中,在道场里踱着踌躇的步数,不知所措。
蹲下,蜷成一团,是唯一所能保护鹰伤痕斑驳的心。
“凌风……凌风……从小我都惯着他……我见他养不大……连粗活我都不忍心让他做……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怕我打他……”
鹰已经背着众人,可双手还是紧捂着面庞。
“这孩子……很乖的……就算刀……刀架到脖子上……他都会……当……当镜子来照……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真的不知道……”
柳生月轻轻地拉住了龙翎翔和柳生晓。
“我们,让,鹰,好好静一静吧。”
女人特有的敏感和天真。
柳生晓和龙翎翔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猜出了七八分,点了点头,一起走出了道场……
即将走出门楣,月无限依恋地回了回头……
那自诩秘剑无双的男人,竟也有如此脆弱。
“月……谢……谢谢……”
柳生月心头一暖。
那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丝塞鼻的声泗。
*
这天,龙翎翔想了很多,连晚饭都顾不上吃,期间他也有去过一次道场,鹰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可还是蹲在那边插着头发,入了夜,龙翎翔的心意也渐渐定了下来。
‘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灭吧。’
龙翎翔正了正衣冠,就往凌风的住处走去。
接着月光,龙翎翔看到了凌风的房前走廊,有一个人正坐在那边,旁边摆着茶具,正好是两人份,茶还冒着热气,好像是算准了有谁来,何时来的问题。
“师父?”龙翎翔看到了那袭纯白的狩衣。
“坐。”穆微笑,月光之下,皓齿更如明珠。
“师傅知道我会来?”龙翎翔也不客气,就坐在了穆的旁边。
“猜心而已,诸事因你而起,如果你还不打算出手,”说到这里,穆顿了一下,先喝了一口热茶,“也就是今晚你不来的话,我到真要好好打算把你逐出师门。”
“师父在此,绝不是为了看徒儿是否如约的吧?”龙翎翔也咂了一口热茶,有些苦。
“龙,你觉得为师,与睦平鹰相比,如何?”穆难得的没有笑容,一显孤高。
“师父的养育之恩,徒儿没齿难忘。”龙翎翔着实猜不透穆的用意。
“别说这些虚的东西。”穆的语气竟有一丝不快。
龙翎翔思忖了一会儿。
“那师父觉得徒儿与白禾凌风相比,如何?”
“好回答。”
穆又挂起了风雅的微笑。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默默的喝尽了杯中热茶。
“你要做什么事便做吧,我回房睡去了。”穆伸了一个拦腰,表情也有点撒娇。
“师父……”
看着穆即将远去的背影,龙翎翔忍不住叫了一声。
穆转身,一副你还有什么事吗的天然呆。
龙翎翔马上就又摆出一副“难道没有几招秘密绝招什么的秘传吗”的惊讶。
穆理所应当的摇了摇头。
龙翎翔无可奈何地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