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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回光返照
书名：蓝目菊 作者：纪婕 更新时间：2016-12-12 22:32 字数：2553
两天过去了，荆云松始终在深度昏迷中。
荆宇坐在父亲床边，看着他沉静的脸庞，他忽然升起一种感觉：父亲的身体还在人间，也许他的思想和意识已经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了，也许父亲正在某个空间里慈爱地看着自己。想到这里，荆宇心里的痛苦微微减轻了几分。
医生悄悄告诉荆宇，荆云松大脑康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最好的情况就是变成一个植物人，永远沉睡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荆宇隐隐感觉到这些事情一定存在某种关联。爸爸心里有秘密，这秘密一定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可是医生的话彻底毁灭了获取这些秘密的希望。
荆宇依稀想起龙小秋去世时爸爸在灵堂里说过的话，他站在那硕大的遗像前一字一顿地说：“小秋，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叔叔感激你，佩服你。你比叔叔勇敢一万倍！你为了爱，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姑娘，叔叔为了爱，变成了一个胆小的懦夫！”
荆宇清楚地记得，爸爸说完这几句话，便放声嚎啕大哭，直哭到喉咙出血、双腿无法站立，之后很长时间爸爸都无法说话。
时间刚刚过去了一年，现在爸爸又无法说话了。
荆宇站在窗前，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一刻，有多少欢笑，又有多少悲苦？每个人都是一朵花，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花开花谢的过程。
有人开在灿烂的夏日，有人开在冰封的冬天，季节不同，风景各异。那些开在冬天的花儿，终日忍受着寒风的折磨，在皑皑白雪中经受着考验，他们紧紧闭合自己的花瓣，守护着花蕊。他们活得胆小、低调、内敛，除了苍茫的白雪，他们没有看到任何风景。他们没有闻到松树的清香，没有见过雪山顶上那耀眼的白光，没有见识过毛竹的翠绿和腊梅的芬芳。
他们小心谨慎地活着，不求洒脱，不求精彩，他们的脚下没有泥土，也没有陆地，永远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薄冰。
“你该去上课了，”辛悦提着一个崭新的金属保温桶走进来，“我炖了一些鸡汤给叔叔。”
荆宇皱起了眉头，“辛悦，我觉得你最好不要从学校出来，尤其不能一个人。”
“你是说胡子佩会伤害我吗？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连半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辛悦露出了她招牌式的淡定的笑容，“尝尝鸡汤，很好喝的。”
荆宇看着辛悦，诧异于她毫无源头的自信和勇气，鸡汤的味道一点也没有品出来。
周五晚上上完击剑课，荆宇刚刚坐到驾驶座里，便听到电话里欧阳海杀猪般的嚎叫——荆宇，你爸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不——行——了——长长的回音反复激荡在荆宇耳边，像一根根带着毒液的利箭，狠狠地插进他的胸膛！一路上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物体，心脏砰砰地跳着，仿佛一张嘴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荆云松是在晚上八点五分去世的，那时候荆宇刚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医生说：“病人本身患有高血压，又因严重受伤导致脑动脉官腔狭窄，脑供血不足，血流缓慢增加了外周阻力，使血压增高并出现不稳定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引起脑血管痉挛和脑血管机能紊乱。致死原因是脑血管爆裂。通俗点讲就是病人受到外界强烈刺激引发脑出血死亡。”
“按理说不应该啊，”欧阳海一脸愁容，“来的都不是外人。阿姨说上午姑姑和江草齐来了，中午还挺好的，虽然不能说话，但也喝了点鸡汤。下午没什么事，这不晚上我跟纪婕还有辛悦过来，就出事了。”
“妈，当时谁在屋里？”荆宇转过头问余婉芬，后者瘫坐在角落里，身体不停地抖动，双手紧紧捂着脸，泪水不断顺着指缝流出来。
“当时纪婕和辛悦在里面。”欧阳海说。
“是的，当时我和辛悦在叔叔床前，叔叔突然睁开了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醒过来，然后他的头就开始动，嘴巴也在氧气罩下面动，好像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用手指着辛悦，然后就……好像窒息了。”
纪婕语速很慢，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辛悦，他是用手指着你吗？”荆宇看着辛悦，她今天穿了一件老式衬衣，上面朵朵碎花让人头晕目眩。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明明就是指着你！你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纪婕怒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辛悦严肃地看着纪婕，“我并不是要推卸给你，你不用紧张。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时叔叔确实指的是我，他的眼睛看的也是我。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激动，也不知道他用手指的是我这个人还是那碗鸡汤……而且他嘴里还在说话，但是我听不到。”
荆宇看了一眼纪婕，她脸色通红，眉头紧锁，像受了万分的委屈。
“大海，你带纪婕回去吧。跟你们没关系，别往心里去。回去好好休息，这些天多亏了你，等出殡的时候我叫你。”
欧阳海走过来狠狠抱着荆宇，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荆宇感到脖颈里一阵湿热。
“纪婕说的是实话吗？”荆宇看着欧阳海他们走后，转身问辛悦。
“是。”
“我不相信她。”
“她说的没错。”
“你是第一次见到我爸醒过来吗？”
“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第一次见我。想想真悲哀，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去世了。”
“会不会是你爸爸觉得辛悦是他儿子的女朋友高兴过度？或者那个鸡汤有什么问题？”荆云梦走过来问荆宇，她没有避讳辛悦。
“姑，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我爸不知道辛悦是我女朋友，他们没有见过面，鸡汤也没有问题，我爸是脑血管的问题导致死亡，不是中毒。我现在想的是另外一种可能，”荆宇长时间地沉默着，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又锐利，“辛悦，我爸认识你。”
辛悦怔住了，她旋即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若有所思地说：“应该……不是我。”
荆宇平缓了一下情绪，他大脑冷静，飞速运转，这个事情确实有点奇怪，医生已经宣布了脑死亡，那么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怎么会发生意识突然回归的情况？他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医生的话给了他答案。重症病人在奄奄一息勉强维持最低限度新陈代谢的阶段，人体会调动机体内的潜能自动进行最后抗争，细胞内尚未消耗殆尽的化学能量三磷酸腺苷会迅速变成二磷酸腺苷，从而一下子释放出大量能量，供给各器官组织。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产生应激的动力，下丘脑和垂体会促使肾上腺皮质立即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和皮质激素，交感神经兴奋点也活跃了。这样病人的心肌收缩就有力了，频率也加快了，于是血压有所回升，血液循环加快，原先一些缺乏正常供血的重要器官，如大脑、心脏、肺、肝、肾等器官因供血突然趋于正常，骤然获得正常血液循环带来的较为充足的供氧和营养物质。由于这些器官一一恢复功能，其直接的结果是病人顿时神志清楚、情绪兴奋、记忆恢复、能够交谈、手脚能动、口能吞咽、面色泛红。可惜这只是暂时的情况，机体内残存的化学能量集中释放后，病人的生命之旅也就结束了。
荆宇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突然醒来，只是回光返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