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父亲床边的仪器突然不规律地响起来,我和白露疯了般跑到医院。推开门时,父亲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来不及说一句话,更来不及看一眼我这个被逐出家门的孩子。
曾经,我无数次想象,那条放学回家的路上,父亲在院门前不停地张望。直到见到我的影子,他才低着头,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扶着拐杖,静静地等着我走近。
那个时候的我,会高兴地喊他,喊他一声“爸”,然后,用柔软的手握住他伸向我的那双苍老的大手,看着他哆嗦着嘴唇,半天,喊出那个字节——我的囡囡,一如小时候。
然后一起走进家门。
可是,这所有的想象在父亲闭眼的那一刻永远化作了幻想。
子欲养而亲不待,从那一刻开始,我感觉到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那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已经抽离了,我开始变得不想讲话,我沉浸在无止境的噩梦中,我甚至出现幻觉,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我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而现实中,依旧井然有序的,也仅仅是表面的事,因为仅存的理智提醒我,我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她,还需要我给予的力量。
所以,白天,我是青春可爱的女大学生,温雅端庄的图书馆管理员。
夜色降临,我开始游荡于各种舞吧。
舞池里的红男绿女,妖冶的灯光明灭迷离,我与每一个看得顺眼的陌生人跳贴身辣舞,蛇一样摇曳肢体,转到眩晕。
沸腾到极处,晕得昏天黑地,漫溢的情绪轻易流出来,大笑中泪流满面,我陶醉在这晕乎的感觉,在这一刻,似乎全世界就只有自己。
到我家去一起跳啊!刚才共舞的一个陌生男子操着半醉的语气,半拖半攥地过来抱我。
走开!头昏昏沉沉,我断然拒绝,使劲想挣开他。
Honey!原来你在这里,我们都在那边等你。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男人走过来,搀起我。
那个陌生男子咕哝了句什么,怏怏地放开我。
不记得怎么坐回高脚椅上,只记得抬头时,看到一张冰冷而熟悉的脸孔。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反应迟钝,呆望了他好几秒钟才说,谢谢。
他铁青着脸,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我客套地回应,起身要走,脚底轻飘飘的,一个重心不稳,直跌向他那边。
他自然地扶住我,谁准你喝酒的!
我企图抬头看他,却已是意识模糊,沉醉着进入梦乡。
张嘴,喝水。不知几时,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我迷蒙地乖乖照做。
温润的液体流入咽喉,我呛着了,一阵剧咳后,猛地惊醒过来。
眼前的男人上身赤裸,奔腾的线条明朗流畅,均匀的肌理骄傲地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异常性感。
强烈的视觉冲击,刺激得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全身被一种紧张情绪迅速占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低下头,说,你吐了,吐了我一身。竟有点害羞。
我看看周围,是我的小窝。再看看自己,衣衫完好,脑门上敷了块冷毛巾。嘴巴也不再麻木,舌尖依稀有点甜丝丝的味道,看着放在床头的水杯,正散发着蜂蜜的香味。
你醒了就好,我回去了。孔晨阳淡淡地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我叫住他,跳下床翻箱倒柜地翻出一件上衣,拿给他,想让他穿了后再走。
轻柔丝滑的棉纱泛着清新的光泽,迎亮处隐现的精致暗纹,特别挑选的纯色贝壳纽孔晨阳对着我随意地站着,眼中含着静谧的笑意。我看着这个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男子,竟有点发愣。
这件我精心准备给夏浩的礼物,穿在他身上,竟是出奇地合适。
孔晨阳看着发愣的我,指指衣服说,给夏浩的礼物?
我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说,你穿很合适。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推开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盯着我,说,不要再有下次!
我呆呆地看着他快速在夜幕中消失的身影,恍惚间我好像又感觉到了夏浩的气息。很久以前,他也是如是对我说,不要再有下次!
可我还是去了那个地方,在被噩梦缠绕着十多天后。
但我这次没有喝酒,只是疯狂地在舞池中扭动,想让晕眩来麻醉自己。
不知是否是因为长期失眠导致身体无法承受如此负荷的运动,在最嗨处,我像飘落的花儿般晕倒在了舞池中,没有痛楚,亦无任何惊慌。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终于可以像此刻这般安静入睡了。
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我满足地睁开眼,看到了陌生的床,陌生的天花板和一双陌生而熟悉的眼睛。
看到我醒来,这双眼睛开始蒙上一层雾气,她轻喊,晓秋
晓秋。
一句晓秋,就惹得我又赶紧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的梦还没结束,要不然,欣妤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边,如此地清晰,如此地鲜明。
欣妤拉起我的手,摸摸我苍白的脸,问我,晓秋,肚子饿不饿?
我睁开眼,看着那双眼睛,此刻它正心疼地看着我。
我才试着去相信,在我面前的的确是活生生的欣妤。
是的,那个张扬的沈欣妤回来了,就如突然消失一样,她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抬起我冰凉的手,顺着她乌黑的大卷发往下轻抚,眼睛、鼻子、嘴巴是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我颤着声音喊她,欣妤!欣妤!
欣妤用力地点头,用手握住我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给我。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在这张陌生的床边,我抱着欣妤,嚎啕大哭。
仿佛也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终于可以安心地依靠在一个肩膀上,痛快地哭一场。
谢谢你,欣妤,谢谢你一直安好,谢谢你回到我的生命里,在这支零破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