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似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从黑夜里翻滚而下。第二天清晨起来,窗外的雪还是不住的下,扯棉搓絮一般,覆盖在早已花白的黄墙黑瓦上。
那是大年29的时候,雪终于停了,皑皑地下了三天,把整个夏家村染成一片雪白。银装素裹的世界对于孩子来说总是欢喜的,雪才停了一会儿功夫,夏家村草坪就热闹得炸开了锅。
这时候的夏家村,过节气息已经很浓,家家户户都忙里忙外地准备这一年中最大的节日,讲究的人家更是把庭院布置得分外华丽喜庆,连落叶凋零的树上都包了彩绢,剪了绿绸作叶。那被大雪覆盖的外院,都时不时露出喜色的灯笼彩绢,倒映着皑皑雪地流光溢彩。
相对以往的过年,我们家,今年算是冷清了。如此大的雪,也阻隔了父母回家的道路,那个时候没有电话,父亲只是托邻村一个有BB机的老板捎了些话。
在大雪封路之前,母亲的一封信及时到了爷爷的手上,无非是一些关心的唠嗑,不过经过爷爷几个月教导后的我,倒是能把这封通俗的信诵读地朗朗上口了,爷爷大为欢喜,允许我休息一天不练习书法。只是,母亲同信一起寄来的包裹却迟迟未到,里面,有给我的新年衣服。
雪停的那天早上,夏雨来到我家院子找我。自从不去学校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们两兄妹了,夏雨要干的农活多,本来玩的时间就少,以往都是我去找她,在家里上课后,夏雨一得空也会来找我,教我唱老师新教的儿歌,跳刚学会的儿童操,爷爷奶奶也不反对,一来夏雨一直挺乖巧伶俐的,家人看着也喜欢,二来在爷爷的教育下,我学珠心算盘、练铅笔毛笔书法,但文艺这块却存在缺口,所以爷爷也希望夏雨多教教我。但夏浩就奇怪了,以往都是他扯着嗓子来院子找我,自从那天从灵位堂出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偶尔去大草坪玩也没见他无法无天的身影,倒是听几个小P孩屁颠屁颠跑过来巴结我这个副霸主时说起夏浩最近着魔了,拼了命读书。
我还真是无法想象夏浩认真读书的样。
我想我是喜欢雪的,所以在来到大草坪的那一刻,所有的不愉快都不见了,嘴角止不住上扬。在那火热的雪仗赛事中,夏浩又冲在了最前面,那是我这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夏浩,他已经热得脱掉了笨重的棉衣,穿了件嫩黄的毛衣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他肯定是把过年的新衣服拿出来穿了,想到这,我不由莞尔。
夏雨见我一个人突然傻笑,不解地转过头来看我。同她的目光一同落到我的脸上的,还有一团冰冷的雪球,有那么几秒,我的耳朵嗡嗡嗡飞过了无数只小蚊子。夏浩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热气跑到我身边,自然而又亲切地对我说,你来了啊,就好像他早知道我会来一样。
见我愣着头不理人,夏浩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扔疼你了?奶奶的,我就叫他们长点眼睛,非得扔你!说完就准备回头收拾那个扔我的小家伙。
见状,我连忙从地上操起一把雪就扔向夏浩,由于太急,雪团没揉紧,同时也殃及了站在一旁的夏雨,一箭双雕,我乐地哈哈大笑,在雪地上手舞足蹈起来,夏浩你个笨蛋!
夏浩看着我,目光如水,倒映着这纯洁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的里面,我正朝他欢笑。
夏浩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开始进行反击,还不时袭击一下瘦弱的夏雨。就这样,我们三个你打我、我打你、又一起打别人,很快,便融入了夏家村所有孩子的雪仗之中。
那一个大年29,除夕的前一天,我忘记了父母不能回来团聚的落寞,忘记了可能穿不到新衣服的难过,只记得那个雪白雪白的世界还有我们欢乐的笑声。
这一天,除夕。
大雪盈尺,天光亮,道路滑,家家户户都是各自门前安,一派瑞雪安逸之年的景象。
天还蒙蒙亮,奶奶就开始忙进忙出了,送菩萨、请菩萨、拜菩萨;祭祖、祈福、烧经,各种行头,各种准备,等我穿戴整齐进入厨房时,奶奶早就在准备年夜饭了。
我腾腾腾跑到院子的雪地上踩踩,想测量下雪有没有融化,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还好不疼,我赶紧自个儿站起来,但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了下来,为了不让爷爷看见,我只好蹲在原地,一个劲在雪地上画圈圈。我知道,这大路都还埋雪下呢,骑着脚踏车的快递员是不会把包裹送过来了。
一想到这,我就止不住掉眼泪。
小咪走到我身边,喵喵几声后就开始在我的腿边蹭来蹭去,像是在祈求温暖,又像是在安慰我。我抱起小咪,呜呜地抽泣。
这时夏浩进了门,他一见我这样,就喊,晓秋,你家的猫死啦,哭成这样?
我生气,垂起拳头打他,却看见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大雪球,不,是一个大包裹。
我吸了一把鼻涕,问,这是什么?
夏浩嘿嘿地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念着你妈给你的东西呢,这不你看,我给你背来了,还哭不?
我有点不太相信,忙叫爷爷,过来把包裹打开。果然,我的新衣服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还有给爷爷奶奶的,另外还有一张父母和小白露的黑白照片,照片中母亲瘦了。
我欢呼地拿着我的新棉袄,爱不释手,是我喜欢的粉红色,还有嫩黄色,和夏浩的毛衣一样。
爷爷抬着东西进屋,我也连忙拉着夏浩准备往温暖的屋里走,却不料夏浩轻轻掠过了我,小跑到爷爷面前,伸着脖子仰着头,颤颤地把一张纸递到了爷爷跟前,一双小手通红通红。
夏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爷爷,说,爷爷,这是我的期末考试试卷,我自己考得,100分,我不是不爱学习的坏孩子,以后也不会带坏晓秋的,您就让晓秋和我玩吧!眼神坚定而期待。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夏浩说敬语,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除夕天,在我最尊敬的爷爷面前,用他最诚恳的方式,请求爷爷,为了我!
爷爷什么话都没说,叹了口气,摸摸夏浩的头,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进屋来暖暖吧,外面冷,就径直走进屋里了。
我鼻子一酸,走到夏浩面前,用小棉袄捂住他通红的小手,轻声问,冷么,声音沙哑。
夏浩明显手缩了一下,讪讪的说,手脏。
没等我说没关系这三个字,夏浩就紧紧地握住了小棉袄,满足地感叹,真暖和!然后嘿嘿地笑,全然不顾此刻他的小脏手是放在我的新衣服上。
时间一点点流过。
这一年年夜饭,有人在高堂之上觥筹交错,与家人共享新年;这一年年夜饭,有人守着弯月祈祷家人平安,来年再聚;这一年年夜饭,有人坐在餐桌的一角吃已经冷掉的菜,想着往后那些丰富奢华的年夜饭;这一年的年夜饭,也就这么过了。
那个时候,除夕过后的娱乐节目寥寥无几,没有K歌,没有蹦迪,最时髦也最受欢迎的的,不过是偶尔几家黑白电视机中的春节联欢晚会。
而这一年的除夕过后,我们托村中一个万元户的福,欣赏了只有在电视中看到过的烟花,那是印象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烟花,之后便是在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了,那些在头顶绽放的璀璨花朵,在天空中展开最美丽的光彩,绽放它的一生,然后陨落。
在这忽明忽暗的烟花丛中,有那么一个小女孩,开心地蹦蹦跳跳,而在另一边,一个男孩安静的看着她,如水的目光,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