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之后,台下无声无息。好久之后,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悄悄地往台下看了一眼,仍是昨晚那个地方,仍是那个人,仍是那么地若有所思。
经此两夜,烟香阁月影姑娘已红遍京城。
许多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做裙下之臣。老鸨见钱眼开,让我召一些人做入幕之宾。
可是,我堂堂含玉公主岂是这等眼光一寸之徒?
我的目标是放长线钓大鱼。
第三天晚上,我依照舞师的建议,在眼角部化上金色的彩影,里面穿着一件肉色的无袖短衫长裤,外面再套上一件半透明的长衫。
我如斯打扮好,一回头,看到慕白尘变得暗黑的眸子,一看见我回眸,连忙隐住自己的神色,再看向我,眼里已是明净一片,哑声说:“一定要如此吗?”
“嗯。”我只轻轻应了一声,再也不敢去看眼里隐藏的痛楚之色。
“乱世浮萍,只愿能告父皇母后在天之灵。”
“如果你愿意,我带你从此远离江湖,隐姓埋名。”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真挚地说。
我已选择了开弦箭,没有再拉回的道理。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顿了顿,不去看他受伤的样子,“我堂堂公主,岂有隐姓埋名的道理。”
经此裂变,我已不配有情,成为一个披着美丽外衣的稻草人,又如何配得上英俊潇洒的他。
他自有美丽娇娘婉转千回的奉迎。
他与我,只是在短暂的交集之时响出火花。
然后,彼此,擦肩而过。
看着他离去的萧索的背影,我的一滴泪,流下。
擦干眼泪,登上台来,我又是明眸皓齿,顾盼生怜的烟香阁的月影。
看见我如此打扮地上台,台下的看厅简直成了沸腾的海洋。
那个人,仍坐在原处,眉目间有着小小的悸动。
一个男舞伴迈着舞步走上台来,我一搭手,柔若无骨的右手已抚上他的胸膛,台下的人发出倒吸声,我朝台下笑了一笑,继续用手抚摸着男舞伴结实的手臂。
我趁舞蹈的间隙,偷眼斜睨了一下,那个人的双手已握着拳头,似已吱呀作响。
我媚笑,继续着自己的妖人舞姿。
正当我的樱唇离舞伴只有三寸远的时候,一道身影跃上舞台,一把拉住我:“够了!快随我回去!”
底下看众大哗,又有几道身影陆续跃上舞台,其中一个抱拳朗声道:“我家公子与这位姑娘之前有些小误会,请大家原谅。”
“那怎么行?”
“有误会也等跳完舞再说。”
“大爷是花了银子的。”
老鸨走上台来,满脸的笑意似乎都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各位大爷,不好意思,等一下换一个更劲爆的舞蹈来赔罪。”
轩辕风拉着我,他步伐极快,我几乎是一路小跑。
“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到一处偏僻处,我大力甩开他的手。
“你不是她,可你却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他望着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位公子,想必你认错人了,我是烟香阁的月影……”
没等我说完,他的温热的唇已扑天盖地而来,我有一瞬间的沉迷,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很久。
但我马上推开了他,现在,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小女子卖艺不卖身,请公子自重。”
“可是,刚才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恕小女子不奉陪了,我还要上台去跳舞。”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我吃惊。
“我已经弄丢了你一次,再也不会把你搞丢第二次。”
“公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可以为你赎身,长久陪伴在我左右,好不好?”
“但是,公子……”
我的话再次被他吞没在了嘴里,辗转反侧。
一切都朝预定的轨道进行,不知为什么,我竟有种痛彻心肺的感觉。
黑夜角落处的点点星光依然璀璨。
人生真是一个圆,绕来绕去,竟又回到了起点的一部分。
接月影入宫的消息在前朝、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后以死抗争,便因轩辕风态度坚决,只好风声大雨点小的降下了帷幕。
淑妃已坐稳后位一年有余,但膝下仍无子嗣。
知琴已升为贤妃。
纳喇已晋为贵嫔。
我还听说,后宫最近晋了不少位分低的嫔妃,眉眼都与柳如烟有些相似。
前朝的大臣们因有本参来,被轩辕风呵斥,并罚俸数月。
连最受轩辕风信任的贤妃的父亲也因此事受了责罚。
如此一般,我进宫的事在轩辕风的张罗下,已成定局。
但没入宫已成众矢之的,可想而知,在举步唯艰的后宫,我将孤立无援。
可我已不在乎。
我的故作忐忑不安印在轩辕风的眼里。
轩辕风拥着我:“不用怕,有朕如此。”
我垂下眼睑,“没想到公子竟是皇上,我又何来这样的福气?”
轩辕风哈哈大笑,“你的福气远不止如此。”
福气?我的一生尽被轩辕朝所毁,想起冒着生命危险从密道搬救兵的事,对我真是一场最大的讽刺。
三日之后,我如期入宫。
烟香阁里的姐妹可是羡煞了我,一朝登上凤凰枝成为凤凰,可被轩辕风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拿项上人头来对这件事说三道四。
三日里,我见过慕白尘一回,他满脸胡子,再也不复潇洒倜傥的本色,一身白色的衣衫竟也遍布污浊。
在我与他相对而视中,我艰涩地说:“慕大哥,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你,想必也是最后一次。有时候,人的一生不由自己选择,我也是如是。”
慕白尘的眼睛里倏地闪过一丝亮光,“你是身不由已,不是对我完全无情。”
“不,慕大哥,你说的不全对,我身负国仇,我不忍心无辜的人再为我牺牲,我早已是个无情的人,又何来有情一说?”
“可是,我和追影、之桃已经决定随公主一辈子,执蹬扬鞭,粉身碎骨。”
“你们……”
追影、之桃从慕白尘身后冒出来,我的两眼早已布上一层水雾,“你们无事,真是老天保佑。”
“公主,从来没有什么老天,我们只靠自己。”追影和之桃简单说了自己在那夜的经历,果然险象环生。
我几乎滴下泪来。
之桃握着我的手,“公主,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追影、慕白尘、之桃、我四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是的,人生虽有险滩急流,但有这样的三两知已也已足够。
临去宫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喝了不少酒,我醉得不醒人事,之桃清醒地为我洗漱。
听之桃说,慕白尘也醉了。
放纵一次又何妨?
一个烟香阁的女子入宫,总有些言不正明不顺。
在轩辕风的指令下,尚书顾深远收我为义女,改名顾含烟。
入宫的位分是最低位分的答应,皇后懿旨赐居别香苑。
花妃还是那样小鸡肚肠,不,应该称为皇后,连我居住的地方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别香苑。
想想真是挺奇怪的,两次入宫,均是答应,看来我的入宫之路注定不是平静的一汪湖水。
那天入宫,是一个小雨霏霏的早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紫禁城,我又回来了,带着一颗早已破碎的心。
一个小太监在宫门外迎接我,我装着不明事理的女子,低着头直往前冲。
“紫禁城是能够随便的地方吗?”小太监转过头来呵斥道。
想必我的出身在宫内已传得沸沸扬扬,抑或是某些人的指使,不然这名小太监何以如此出言不逊。
之桃很敏捷地从包裹里取出一绽银子,递给前面小太监的手里,他用手稍掂了掂,才微微笑了一下,“还是这位姑娘懂礼。”
直往前走,越走越偏僻。
先还能闻见人声,渐渐地,似乎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又往前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才看到了“别香苑”几个字。
“小主,到了!您请便,奴才告退了!”小太监看在那一绽银子的份上,说话已是客气了许多。
我和又桃相继踏入别香苑,细细打量一番,很清雅的地方,只不过离地方稍微偏了一些。
心远地自偏,我可以这样来说,心热地自正。
正想着,两个婢女迎了出来。
我几乎脱口而出,兰心、忆香。
之桃看到我神色不对,暗暗地拉了我衣袖一下。
我猛然回过神来。
我已不是当年的贤妃柳如烟。
我是现在的答应顾含玉。
兰心和忆香没有抬头,在我面前跪下,“奴婢给小主请安。”
我压住内心的颤抖,平静地说,“起来吧!”
兰心和忆香抬起头来,乍一看我的脸,忆香惊呼起来,“小姐?”
兰心忙又再次跪下,拉着忆香一起叩首,“小主请恕罪,只是因为小主象极了以前奴婢们服侍的一位主子。”
我摆摆手,“真的?我那么象她?她得不得宠?”
兰心眼里的光芒减了减,“主子的事情奴婢们不太清楚。”
我怎么会是她?
以前的贤妃虽不与人斗,但如她一般冰雪聪明,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之桃扶着我的手进了正殿,屋子里很简陋,不象是嫔妃的房间,倒更象是清修士静养的场所。
兰心和忆香进门又跪下,“小主容禀,奴婢名叫兰心,这是之桃,奴婢们是别香苑的宫女。”
“你们到这里当差有几年呢?”
“算来有两年了。”兰心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两年前,可不就是追影带我出宫的那一年。
我自顾自地走了,竟将她们独自撇下,想必因为是侍侯贤妃的人,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
我上前扶起她们,强忍住眼里的泪光,“之桃知道,我是最不讲究尊卑的一个人。既然咱们已经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奴婢不敢。”
兰心一向小心慎微,如此这般在我的意料之中。
只是忆香,真的是变了呢,以前那样口齿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变得如此不爱说话?
刚入宫的第二天傍晚,我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岂有不知道后宫的飞言飞语传得多厉害?
所以,这两天我连别香苑的大门都没出,任凭外面飞短流长,我自岿然不动。
正在我似寐非寐之时,听见进金尖利的声音,“宣顾答应晚上侍寝。”
我连忙跪下,身后早已跪了兰心、忆香、之桃三人,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