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问“皇上可后悔?”
刘秀立刻看向我,脸上浮出冷漠神色,冷冷问“你此言何意?”
邓禹立刻道“玲珑的意思是……”
“朕在问她。”
邓禹看着我,眼中透出警告的神色。
我自嘲一笑说“皇上可后悔让公孙去平乱?他常年征战,难免身子受不了。若派去的是年轻力壮的男儿,公孙或可无事。”我终究还是不会拿仲华和我的性命去替公孙出气。
不值得。
我们唯有活下来,才对得起公孙!
刘秀神色漠然,放下酒杯道“不后悔。有的事,再有一次选择,朕,依旧会如此。你呢?你会怪朕害死公孙吗?”
我眼中含泪,哽咽的说不出话。
邓禹道“玲珑一向和公孙交好,伤心难免。但绝不会怪皇上的,为皇上的江山社稷,臣等死而后已。”
刘秀不再说话,眼中含着莫名的失落,静静看着公孙的棺木。此刻,屋内的三个人都选择沉默,如无人在室,寂静无声。
马车一摇一晃。
我深深吸口气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仲华不语。
你们为他出生入死,到头来他竟然……我紧紧握拳咬牙切齿。
仲华一把拉我入怀低语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玲珑……他还是出手了。
那个我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温文尔雅的刘秀,那个说娶妻当如阴丽华的刘文叔,那个陪我和仲华插秧打闹的刘秀,终于出手了。
对他曾经生死相托的兄弟,对他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对他曾经共进同退的兄弟,出手了。
现在是公孙,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
快言快语的吴汗?聪明内敛的朱祐?心高气傲的贾复?
还是……在抚州替他挡箭,替他出谋划策,替他以少胜多的太傅高密侯邓禹?
我冷笑一声。高密侯?太傅?兄弟?
时光荏苒,我多希望永远停在进入长安前,伯姬没有死,公孙没有死,没有光武帝,没有未央宫,没有高密侯,没有太傅,只有种田的刘文叔,吟诗的邓禹,饮酒的公孙,还有和我绣花骑马的伯姬。
自得知公孙的死讯,我一直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我靠在仲华怀里低声哽咽,碍于刘秀,我竟然连号啕大哭都不敢,我对不起公孙的那一声知己!
十天后,阴丽华的女儿刘疆满月。刘秀大肆操办,我们全都被召进了宫。
华丽的未央宫,绝美的歌舞,世间珍贵的饮食,一切都是最好的。一如这个长安城里的正主,坐享这大汉的一切,却依旧觉得心里空空如也。
“今日是疆儿的生辰,她还小,臣妾便替她谢谢诸位大人的贺礼。”阴丽华一身黑金抽丝绣花凤袍,头上顶着凤冠,真真是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
“皇后所言极是,朕也同谢。”刘秀一身黑色朝服,戴着当年高祖皇帝手下萧何所设计的头冠。君临天下,一袭黑衣,更显得威严,不容侵犯,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前朝要以黑色和金色为权威的象徵,隆重,严肃,却又让人心生畏惧。还有那顶头冠,珠帘后的双眼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君王之心,岂是他人能猜测的?
刘阳起身,恭敬地举杯说“阳儿代替兄弟们祝妹妹身体康健,万事如意。也祝父王母后恩爱白头,祝我大汉国运昌隆!”说罢举杯饮尽。
“阳儿长大了。”刘秀满意的看着刘阳。
刘阳朝刘秀道“是师傅教导阳儿成才,父王应当夸奖师傅。”说罢看向我身旁的邓禹,面上漾开一层暖暖的笑意。
邓禹起身行礼,漠漠道“臣不敢居功,太子年幼聪慧,臣略为提点,太子便举一反三,恭喜皇上。”
“仲华谦虚了。朕自然清楚你的能力,否则断不会将阳儿交予你。”刘秀笑说。
“臣恭祝公主金安康健。”邓禹举杯,恭敬地喝下。
刘秀看向我,似有所思道“朕记得,玲珑还未和仲华成亲拜堂罢。”
众人立刻看向我,我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忙起身跪在塌边,态度谦恭的说“蒙皇上记挂。”
“既然如此,朕今日便做主赐婚。”
邓禹立刻起身跪下,字正腔圆道“臣和玲珑蒙皇上厚爱。眼下时局未稳,天下未定,为皇上江山社稷着想,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臣的婚事,暂可不必理会。”
众人都傻了眼。皇上赐婚,那是天大的喜事,可高密侯做什么要推脱?
我看着邓禹,心中透出凉意。这桩婚事,当年我心心念念,求之不得。为了嫁给邓禹,我们都尽全力在和阴丽华周旋。可如今,我却觉得嫁不嫁已经不重要了。但刘秀今日此举,我还能将它当做只是还我心愿的喜事吗?
“朕当年在抚州,只有十万精兵,若无仲华相助,朕今日断不会在此。当年你为了朕的江山,一再忍痛割爱,委屈了玲珑,朕有愧于你们二人,今日虽还有种种未了之事,但朕诚心想给玲珑一个名分。”
邓禹立刻说“皇上,臣和玲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名分,有无都不重要,臣请皇上三思。”
邓禹一再拒绝,我心下明白几分。这个所谓的名分,不过是刘秀用来套住我们的枷锁。有了名分,不止是仲华,连我也难再脱身了。
一个太傅高密侯的头衔,足以困住仲华,但我却仍旧有权利来去自如。可若我有了名分,太傅夫人,高密侯夫人。往后,我便注定只能和长安城生死与共。
“皇上,仲华所言有理。太傅娶亲,必定不能俭省,如今又还有战事频发,只怕朝中无力督办,还请皇上三思。”朱佑也劝道。
“皇上三思。”贾复跪下劝道。
阴丽华看向我,笑盈盈说“你们都不问问玲珑的意思。她自然是愿意嫁给太傅的,是不是?”
我缓缓抬头,看着仲华,他面上并无不满之色,但眉眼间却极力隐忍,似有千言万语,一边是兑现多年前对我的承诺,一边是保全我的安危,左右撕扯,犹豫不决。
我缓缓扬起嘴角,看向阴丽华,磕头道“玲珑叩谢皇上,皇后大恩。但玲珑不过是一介山野粗人,配不上做太傅夫人。还请皇上三思。”
身旁的邓禹如释重负,轻轻舒了口气。
“玲珑哪里会是粗人?当年,皇上也是种田放牛的,臣妾也不过是新野的一个小户,论起来,这朝堂上谁不是山野粗人?”阴丽华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皇上种田是大智若愚,玲珑不过是玩个新鲜罢了,哪里能和皇上相提并论。”
邓禹正欲说话,吴汉抢先说“皇上,当年我们随你四处征战,你如今还记得我们的好,作为兄弟,吴汉是高兴的!来,敬皇上一杯!”
我有些疑惑看向吴汉,这人怎么半路杀了出来?
刘秀点头说“说得好。朕不会忘了诸位随朕打下江山的种种!”
吴汉又道“可惜,公孙喝不到这杯酒了。”
邓禹脸色顿时变青,忙说“今日是公主的满月酒,吴汉你就不要再提往事。”
“仲华,公孙待你如亲兄弟,你怎么只顾自己享福,要把他忘了不成?皇上如此重情之人,还惦念着你和玲珑的婚事,你倒要做薄情人了?”吴汉心直口快,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我忙看向刘秀,他虽还是笑着,但笑意已经不再眼中,眼里透出一丝狠绝。阴丽华嘴角淡淡一笑,举杯饮酒。
邓禹忙说“你又喝醉了!来人,送广平侯下去醒酒。”
“我没醉!公孙一向身子骨硬朗,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罢了,你竟然还将他给忘了!”吴汉站起来指着邓禹骂道。
“死的不明不白”一出口,我浑身惊出了冷汗。难道吴汉也知情?我忙看邓禹,他立刻要起身去拉吴汉。
不料刘秀大怒,一拍桌骂道“胡闹!”
众人窸窸窣窣的跪满了一地,邓禹无奈,只好拉着我也跪下。
“皇上,你气什么?我在教训仲华,你不必管!”吴汉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刘秀面色冷静,沉着脸道“广平侯,冯异是为我朝社稷病死的。”
“皇上,你糊涂了?公孙的身子如何你是知道的?哪那么容易病死!我看是有人……”吴汉一挥手说道,说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自己失言,吓得忙跪在地上道“臣失言!臣该死!望皇上恕罪!”
“你的确该死。”刘秀冷冷说。
广平侯吴汉,酒后失言,以下犯上,斩首示众。
吴汉被拖了出去,一路上只听见他的喊声“刘文叔!你忘恩负义!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帐!”
“刘文叔,你害死公孙还不够!你来呀!老子不怕!”
“忘恩负义的小人!”
朝堂上的臣子们都默默看着听着这一切,却无一人敢说话。
我和仲华跪在地上,默默不语。
忽然贾复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求皇上念在昔日的恩情,饶广平侯不死!”
身旁的仲华身形一顿。
刘秀看着贾复,一脸肃杀之气问“他说的话,众爱卿都听到了。朕,如何饶他?此等大言不惭,祸乱朝堂的臣子,朕如何饶得过?”
贾复又重重磕头道“吴汉一向心直口快,求皇上开恩!”
朱佑立刻接着劝道“臣也求皇上开恩!望皇上念在他日广平侯的功劳上,免去死罪!”
刘秀冷哼一声道“昔日的恩情?朕昔日和公孙的恩情,在他口中,尽数成了朕的心狠手辣!谈何昔日恩情!”
朱佑还欲开口,仲华立刻抢先道“皇上,广平侯喝醉了。你是知道的,他一向喝醉了就口不择言,上一次也为此挨了板子。皇上待公孙如何,我等……皆看在眼里,不必他人多说。还请皇上免去广平侯死罪。”
刘秀站起身,众人立刻也站了起来,只剩我们四人还跪在地上。刘秀缓缓走到我没事身前站定,说道“你倒说说,朕如何的待公孙的?”
朱佑和我立刻看向仲华。他低着头,趴在地上,手指看似轻轻放在地上,却紧紧抓着地,恨不得将地面抓破。
刘秀,你一定要如此吗?
我抬起头,朝刘秀磕头道“皇上,请容民女说一句。”
刘秀颔首。
“广平侯不过是……”
“朕现在要听朕待公孙如何?广平侯的事,朕不想谈。”
仲华直起身,双手下垂,浑身透出无力,满脸尽是疲惫。我心疼他,伸手去袖下握他的手,他紧紧握着拳,指节分明,不必看我也猜得出,他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化作此时拳头上的力道。
“皇上广施恩泽,待……公孙……亲如兄弟。”仲华一字一顿,面色苍白,薄唇紧闭,下巴绷得紧紧的。
刘秀面色如常,淡淡的说“高密侯一向和朕与公孙都走得近。朕信你。”
“皇上!”贾复开口。
“贾复!”刘秀怒视贾复,一声怒吼。
众人吓得连连跪在了地上,一时间,整个宫殿里都跪满了人。
贾复冷笑,看着仲华道“仲华,我明白,你还有玲珑要照顾,不能不考虑。无妨,昔日,我们玩六博,你曾说,他日我们就算各奔天涯,依旧肝胆相照,绝不反悔。公孙去了,吴汉也去了。我……就不多留了!”
“贾复!”朱佑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