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其儿找到厕所坑,解了裤子蹲下来的时候,其儿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人家的善意。因为那人并不是在练习跨栏,就是冲自己而来的,不然她也不会跟着追进厕所,对自己来一招瓮中捉鳖。
其儿蹲在厕所坑上不好动弹,她却像个巨人一样架在了其儿的头顶上。这一下其儿着实吓着了!
其儿哭哭嘀嘀地跑到办公室里找值班护士诉说了刚才惊险的场面,护士看其儿那可怜样儿,哈哈大笑了个前俯后仰。
自从遭了这一惊吓,其儿住在这里心情就没再好过一天。一点小事儿,都让她前怕狼后怕虎的,真是人心惶惶。
再也不敢在那集体澡堂里旁若无人地洗澡了,觉得那是种罪过。
洗了澡也不愿意洗衣服。衣服洗了就得晒,晒着衣服就得随时照看着。因为每次一晒衣服,总是有好多人提醒我,那衣服得好好保管着,有些变态狂会把你衣服偷了去或者抢了去。
炎热的天气里,不洗澡洗衣服,这生活怎么过得下去呢?到了最后,其儿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这两件事。其儿向护士反应情况,护士很不屑,她说:“医院里本来就没有自己洗澡这样的做法,都是由护士组织的集体洗澡。”
跟其儿同一天入院的那位老人家病情稳定了很多,果真是个富贵的小老太太,一见人就邀人家打麻将,可是她对其儿不太感冒,可能是觉得她见过了她最不堪的那一幕吗?
实习医生在给她做血压检查,其儿揍了过去,叫她奶奶。看到她其儿会想起自己那令人觉得辛酸的外婆,也只有这样的年纪她就撒手而去了。
奶奶很亲切地对其儿说:“你也叫医生给你检查检查呀。”
于是,实习医生给她做完检查,顺势拿其儿的手去把脉,还亲切地与其儿问话。
“叫什么名字?”
“陈其。”
“还是学生吗?”
“是,不过,我不想读书了。”其儿很认真地回答。“她是因为谈恋爱和男朋友吵架才进医院的。”奶奶补充道。
实习医生点点头,出去了。
其儿却还想继续呆在奶奶身边和她说说心里话。可是刚一开口又觉得干巴巴的说不出来。毕竟只是些久远的记忆,就像儿时珍爱的玩物,怎么样刻骨铭心,别人也未必理解。奶奶对着小镜子在捏弄头发,其儿就在那里呆呆坐着,觉得没意思,便起身走人,去时好像听见奶奶在吩咐她干什么,也没去理会。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这一次其儿问得真诚多了。
医生说:“这几天你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是啊,好多了。”
“要等你家人来了,我们再根据情况确定出院时间。”
一想到要出院,其儿又觉得离不开这个地方。就算是与世隔绝了,那又怎样呢?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可是也不见得每个人都消受得起。就这样吧,如果人心是个战场,我选择投降。
爸爸妈妈匆匆过来看了我一眼就走了,说到出院的事,他们好像很为难,只说叫其儿在这里再等一段时间。他们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要忙。
可是他们一别就是半个月了,杳无音信,其儿开始感到担心了,他们在忙些什么呢?
其儿问医生,爸爸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医生说,你要他们来的话,打个电话就可以叫他们来看看你。
下午,他们真的来了,带了一大包零食给其儿,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其儿变得焦躁不安,也不愿意与人交流,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走道上来回走动着。其儿说:“医生,你再打个电话给我爸爸妈妈,叫他们来看看我,可以么?我有事要跟他们说。”医生要忙的事情好像很多,只是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爸爸妈妈真的又来了一趟。爸爸妈妈在其儿面前唉声叹气着,明显地苍老了好多。其儿很惭愧,却也没办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儿问爸爸:“医院的住院费真的要那么多吗?是不是可以优惠一点?”
爸爸说:“村里有医疗保险,可以报销一部分。”然后他又说:“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些的。生病了,自然得治病,没有钱,借钱也是要给你治病的。”
其儿问爸爸:“姐姐她们仨都在做什么?有没有拿钱给我治病?”
爸爸直摇头,很不耐烦地说:“你管她们做什么呢?你只管你自己就行了!医药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其儿当然知道爸爸答应了的事情,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他也会做到。可是姐姐她们对其儿不闻不问,其儿的心里觉得冰冰凉的,还是不想出医院,没面子。
中午的时候,其儿趁人不注意,轻轻走进了值班护士所在的办公室。她见进来的是其儿,有点惊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儿很亲昵地称呼她为护士姐姐,她说:“护士姐姐,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好啊,你说吧。”
其儿说:“护士姐姐,你说为什么我有三个姐姐,就没有一个像你这么美丽大方呢?她们没有你这么热情,也没有你这么能干,没有你这么勤快,你看你哦,一早上就来上班,晚上还要加班到那么晚才回去,也不嫌累。”
“去,去,去这小妮子,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护士姐姐被其儿夸得不好意思,含笑把她推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下午,其儿随着大家都在食堂里吃晚饭,就是昨天在办公室里值班的那位护士姐姐高兴地跑过来找她,说:“你姐姐来看你来了哦,快去!”
其儿端着没有吃完的饭盒就跑到了会客室。是二姐和三妹,她们见了其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报纸不停地扇着风,只说现在外面天气好热,你就在这里休养未尝不是好事。
“是啊,这里风扇也有得吹,觉也有得睡,饭也有得吃。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其儿说着就把饭盒递给她们看,“你看这食堂里的伙食还不错吧?”
“活动室里还有电视看,还有麻将玩呢!要不要去参观参观?”其儿大口吃着饭,转身就要离去。
二姐知道其儿说的是气话,也就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忙把手上带的水果零食递来,说:“我们也要回去了,我们买的这些东西,你先拿去吃吧!”
三妹也说:“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吧!”
她们走了,其儿委屈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这是其儿在这医院里的第一次流泪。
浑浑噩噩的日子不记得过了多少天了,这天,医生说爸爸妈妈又来看其儿了。隔着铁门,没等护士开门,也没等其儿开口说话,爸爸就说:“我们今天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的。”
“什么事呀?”
“就是你的那个男朋友啊,他跟我们说过了,他不想再跟你保持联系了。”
“是吗?我的头有点晕。”其儿捂着脑壳进了病房里,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久久没能恢复过来。也不记得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呢?”迷迷糊糊地,其儿躺在病床上,这样问自己。
“不对,不对。我想要的,是我自己亲口对他说,我要和他分手。”想到这里,心就变得沉重起来,“这世间本来就这么难搞的,你想调子高,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资格,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便秘和痔疮会像一种会感染的风,肆意侵袭着病房里的每个人,当然包括其儿,可是其儿不喜欢到处宣扬。病友们看着其儿忙忙碌碌全都只为这事,知道她心里其实是为别事难受着呢,故也不便开口打扰。
真的没什么心思去感叹和抚慰伤痛,然而日子总要以一种状态延续下去的,疯狂吧,唯有疯狂。疯狂掩饰着其儿满腔的累累悲伤。
不记得这样子疯狂的日子过了多久,算算时间,其儿竟在这暗无天日的病房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会觉得有点累,心好像包了一层厚厚的壳,动弹不得,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了,就在这时,爸爸妈妈来到了医院,他们准备接其儿出院。
其儿很木讷地看着爸爸跑前跑后为自己办出院手续,看着他把一叠厚厚的钱换成一张张薄薄的收据。然后,面带笑容地和医生和护士说再见,好心的护士把他们送出门来好远,一遍一遍地叮咛其儿要在家好好休养,爱惜自己。
妈妈说,医院建议她要多带着其儿到处转转,所以一出了医院的大门,就跟爸爸说要先去哪里哪里看看,爸爸觉得很不耐烦,他们两个就在路上吵起来了,妈妈很伤心地哭了。
到了车站爸爸说:“先回望城,到你大舅家去看看吧。”说着就带妈妈和其儿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车子径直出了城回了家乡。
在县城里,爸爸领着妈妈和其儿沿着一条小巷子七转八弯,最后在一栋职工宿舍楼前停了下来。爸爸走进楼道,去敲第一层那一户的大门,这是其儿的大舅的儿子大表哥的家。门没开,这大白天的,谁会在家呢,都去上班去了。
然后,他们又去了虹表姐那里,她见我们来了,并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爸爸一直感叹着医院里的费用昂贵,问表姐知道不知道政府还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报销。表姐笑笑,显得很冷淡,说:“那能有什么报销呢?不是有了农村医疗合作保险吗?”后来她想了想,又说:“我哥上次好像说可以搞一个最低生活保障指标。”我爸爸忙挡住了她的话说:“是啊,是啊。我今天去了他那里,敲了好久的门,好像没人在家呢,他很忙嘛,哎!”
其儿忍着呵欠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以示礼貌,其实她已经模糊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由于药物的作用,其儿真的在打瞌睡,只是眼睛没闭上。
虹表姐看其儿很累的样子,就说:“你看她都累了,还是先带回去休息吧。我哥那里,我会跟他说的。其实您的事情,我们不说他也会尽力去办的,您就安心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