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家人坐在屋里当风的后门口歇着凉,又没见了其儿,许是被树上的知了闹得慌?顶着这么大的太阳都跑出去了。
妈妈说:“其儿这丫头,没见过这么野的!她姐看见她去哪了吗?去把她叫回来吧?”于是二姐皱起眉头来嚷着:“这么热的天,她不怕太阳我还怕呢,我正在养皮肤,不去!”三妹就说:“是啊,谁会像她呢,许是猴子变的!”
正说着,其儿却回来了,从后山那树丛里钻出来的,她说:“谁说我是猴子变的,在这里呢!”
“我说的,怎么样呢?”三妹说,“说你是猴子变的可是客气的。”
妈妈也皱着眉头过来拧其儿的耳朵:“哎呀!你看看你这样子,都被晒出油来了!”
其儿像泥鳅一样的从妈妈腋下钻了过去,抬头正好看见外公朝着自家门口来了,又欢呼雀跃起来:“外公来咯,外公来咯!”妈妈看到外公来了,欢喜发自内心深处,正好与其儿的欢呼达成共鸣,于是她说:“哎哟,一个小傻子,现在又来了个老傻子,你们真是绝配!”
妈妈接过外公从头上摘下的斗笠,说到:“这么热的天气,亏你还敢出来!”
外公低声一吼,说道:“嗨!现在就不敢出门了怎么办呢?二十四个秋老虎还没开始呢!”然后就径直穿过门厅去看后园的橘树,问身边的人道:“给桔子树浇水了吗?”
二姐和三妹说:“这么热的天气,谁干呢!我才懒得理她!”外公又是低声一吼,道:“嗨!好热咯?有好热?看你们晓得懒!到时候没桔子吃可别怪我!”
其儿一看外公急了,心里也有点急,忙说:“外公,外公,我会给它浇水的!明天,你看我的吧!不过你可要保证有桔子吃才好哦。”
外公这才转过身子来坐在椅子上,口里念叨着:“不浇水哪里来的桔子吃呢!要我保证?要老天爷保证才是真的呢!”
然后其儿又去动外公的斗笠,她说:“外公,你的这个斗笠,这么大,戴在头上相当于栽了一棵可随身移动的树了!”
外公很骄傲地说:“那是,那是,别动,弄坏了我的可是要赔的!”
好像是一夜之间,街坊四邻里怎么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了呢?不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见很重大的事,不过可能于其儿家并不重大。其儿问妈妈:“妈妈,妈妈,你看他们都在忙乎些什么呢?”
妈妈说:“胡家里有个台湾叔叔,听说要回家来看看,趁着七月十五的阴间鬼节,给祖宗菩萨敬敬香火什么的!”
其儿不顾妈妈说得低声细气的,大声嚷道:“台湾叔叔?台湾叔叔什么样子的?”正好被盛装打扮准备出门的邻居胡大婶听见了,她说:“就是吧?台湾叔叔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要害我穿得这么别扭去接见他。”其儿听了就呵呵笑了。
妈妈却在背地里嘟囔着:“总是有好处给你们了,才会让你们这么看得起撒!”
其儿赶忙好奇地说:“什么好处呀?什么好处?是不是很有钱呀?给钱了吧?”妈妈也呵呵笑了。
第二天台湾叔叔真的回来了,带着他新近结识的夫人。他是先去了胡家人常去走动的一个姑奶奶家里,听说与姑奶奶家的儿女子孙都走得很亲近,所以一同作陪的便是姑奶奶一大家子的人。
妈妈冲着其儿嬉笑道:“去看看!去看看台湾佬长什么样子!”其儿就笑着说:“去看看,去看看,台湾佬不也是一只鼻孔俩眼睛吗?哈哈!”说着真的跑去跟在身后瞧着。
台湾叔叔说:“各家的大门都不用进了,歇息也不必,只是想去父母祖上的坟头拜祭拜祭!”胡大伯一听就来气了,他说:“耍什么高调子呀?不要这么瞧不起人!你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谁在乎呀?”后来又跟在后头苦苦劝说,说是这正值七月十五,父母祖上都被接到家里来歇息了,你还到坟头拜祭个球?
不知所云,不知所云。后来,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都尴尬得不行。后来,台湾叔叔真的连进屋里喝口水都没有,就匆匆去了。邻居们却觉得莫名惆怅,说:“这么瞧不起人,这是干嘛呢!”
有一个老人家出来了,辈分比我外公还大的,妈妈喊他做佑叔爹爹。中午时分,屋外悄无声息的,他向妈妈大听起胡家台湾叔叔回家探亲的情况,听到妈妈细细密密地跟他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妈妈说起过,这个佑叔爹爹也像那逝去的大舅舅一样,童年生活在优越的地主家庭,少年时离家外出读书,当过兵,因为投错的组织,苦肯定是没少受过的。
晚上,妈妈向爸爸说道:“孩子他爸,今天佑叔爹爹到我家来了?”
爸爸说:“来了就来了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妈妈说:“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这个佑叔爹爹很厉害吗?在什么什么学校读过书,说不定认识很多大人物。”
“是黄埔军校!”
“是呀,是呀,我们去找找他的关系,看能不能把我们女儿弄得有出息点!这么多女儿,不找点关系怎么办呢?”
第二天,妈妈就提着一些鸡蛋,去看佑叔爹爹,没出息的其儿也跟着走着,她没别的意思,只是喜欢粘着妈妈而已。妈妈说:“其儿这丫头,聪是聪明,就是有点死皮赖脸!”过了几天,其儿似乎就忘记了这事。
然后又过了几天,佑叔爹爹又来了,他说是路过,却一眼看中了正和其儿打闹的二姐,然后死死盯着她看,看得二姐怪不好意思的。他问妈妈:“这个,是第几个?”妈妈说:“第二个呢,高中快毕业了!”
“哼!哼!吵什么,闹什么?”佑叔爹爹满脸正经地问孩子们。
“做作业呢!你管不着。”其儿喃喃说着。
“呵,我管不着,谁管得着呀!问问看,姐妹间谁最会读书呢?”
二姐连忙很谦虚地把其儿推到了中间,欢喜地说着:“看,就是她!”其儿也不客气,从姐姐手里抢过书本装模作样起来。
于是佑叔爹爹冲二姐说着:“咿呀,你不会读书吗?还蛮有理咯?”然后转身离去。妈妈在后面喊着:“佑叔爹爹怎么不歇会呢!好难得出来走走。”佑叔爹爹摆摆手说:“不用了。”
一开学就是六年级了,小学快毕业了哦。其儿还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专心致志地上完课,一下课就与同学嘻嘻哈哈。其儿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快乐的情绪其实是多么地肤浅和没有内涵呢,如果不是在装疯卖傻,那一定是真的又疯又傻了。
这一天,一听到下课铃声,其儿就邀着几个同学在走廊上踢着踺子,玩得可高兴了。然后被正朝办公室赶去的数学陈老师撞见了。陈老师一把抓住踢得正high的其儿道:“咿呀,玩得这么高兴呀?读书可没见你这么投入过。”然后同学们就咯咯笑着示意要其儿先让路给陈老师。
可是老师并没有想要立即过去的意思,他从包里掏出一张试卷说:“哎,这里有张试卷呢,挺难的,陈其陈其,就你是最聪明的,可要认真看看。大家也都可以看看哦。”
其儿接过试卷,说:“老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完成的!”其他同学也围拢了过来,表示很有兴趣。
于是陈老师接着又说:“要是都能做出来,老师我就给你们开个补习班,提高提高成绩,毕业的时候让你们去考考县里的实验班。”
离开的时候,陈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冲着陈其喊了一句:“陈其你这丫头,聪是聪明,就是太贪玩了,要戒骄戒躁!”
放学后,陈老师把几个成绩比较好的邀到办公室里,要他们谈谈对试卷的体会。同学们都说比较难,想听听老师的讲解。老师说:“怎么能光听老师讲解呢,你们自己要动脑筋嘛。”不过同时他也铺开了试卷准备讲解。
同学们听着,都咂着嘴巴表示太难了,一时接受消化不了。老师就说:“陈其应该不会这么觉得吧,应该能接受这个难度。”同学们也都说是啊,然后对她表示很羡慕。
老师讲了几道题目后,觉得气氛有些枯燥,抬头环视一下大家,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然后说了一句体外话:“这会读书的大概也是有遗传的。你看陈其她家几个姐姐还有弟弟,都比较聪明,读书不怎么觉得费力吧?她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是那样子。”
大家听了都笑嘻嘻的,一个同学说道:“是呀,是呀。我听我爸爸妈妈说起过,陈其她爸爸以前在学校里也是成绩最好的呢?我们现在的校长都比不上他。”
另一个同学也附和道:“是呀,我也听说过。不过他为什么没有上大学呢?好像是因为他在学校里谈恋爱了,所以被开除了,高中都没读完!”
这话听得陈老师都笑了,不过他很快又忍住了,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说:“这谁告诉你的呀?可不要到处乱说。”
其儿气得满脸通红,始终没说一句话。不过,她心底里还是挺高兴的,似乎有点欣慰,因为她又增加了一点对父亲的了解。加上她自己以前的了解,其儿觉得父亲肯定就是那么样的一个人,没见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吗?而他一切愁苦的根源当然也只能归结到他少年不得志这一点上了。
回到家的时候有些晚了,二姐和三妹还有进哥儿正在看电视。三妹说:“这么晚才回来,又是帮老师做事去了吧?”其儿气得面红耳赤,竟不知该怎么反驳她。然后就觉得有点气馁,这三妹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直来直去呢,讨厌死了!
三妹还说:“你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这么爱学习吗?我们难道都不喜欢读书了?”二姐也说:“就是嘛,就你聪明好学,别人都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