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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书名:吴越评水浒 作者:吴越 更新时间:2015-12-10 14:42 字数:12123

九纹龙剪径①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话说鲁智深走过几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走去,不到半里,抬头一看,见一所败落的寺院,铃铎被风吹响;看那山门,上面有一块旧朱红牌额,有四个金字,都模糊了,写着“瓦官之寺”②。进门又走四五十步,过一座石桥,进了寺内,就往知客寮走去。〖到底是当过和尚的,熟悉寺院里的格局。〗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智深寻思:“这个大寺院,怎么败落得这般模样?”走到方丈前面一看,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一把锁锁着,锁上尽是蜘蛛网。智深把禅杖往地下一蹾,叫一声:“过往僧人来投斋。”〖鲁智深既然看见寺院已经败落到如此形景,还喊什么“投斋”?〗叫了半天儿,没一个人答应。回到香积厨③下一看,锅也没了,灶头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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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剪径——“径”是道路。把道路剪断,就是拦路抢劫,相当于“截路”。

② 瓦官寺——120回版作“瓦罐寺”。这里估计是金圣叹改的。寺名“瓦罐”,似乎无法解释。据《通鉴·注》:东晋哀帝,移陶冶所于秦淮水北,以南岸地施僧慧力造寺,因名“瓦官寺”。今骁骑仓是其遗址。寺故有阁,可尽江山之胜,太白所谓“白浪高于瓦官阁”者是也。可见“瓦官寺”古已有之。

③ 香积厨——佛教用语,本指食品橱,引申义指厨房。语出佛经《维摩诘所说经·香积佛品》:“香积如来以众香钵盛满香饭与‘化菩萨’。”

④ 监斋使者——佛名,塑在寺院厨房里的佛像。

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监斋使者④面前,提了禅杖,到处去找。找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见有几个老和尚坐着,一个个面黄肌瘦。智深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和尚,好没道理!由洒家叫唤,没一个答应的!”那和尚摇手说:“不要高声!”智深说:“俺是过往僧人,讨顿饭吃,有什么厉害?”老和尚说:“我们都三天不曾有饭落肚了,哪里有饭给你吃?”智深说:“俺是五台山来的僧人,有粥也胡乱请洒家吃半碗。”老和尚说:“你是活佛去处来的,我们本当斋你;可是我们寺中的僧众都走散了,没有一粒斋粮。老僧等的确已经饿了三天!”智深说:“胡说!这么一个大寺院,不信就没斋粮?”老和尚说:“我这寺院倒是不小,只因为是十方常住①,被一个云游和尚引着一个道人来这里住持,把常住有的没的都毁坏了。他们两个无所不为,把众僧人都赶出去了。我们几个老的走不动,只得仍在这里过,因此没饭吃。”智深说:“胡说!量他一个和尚,一个道人,做得了什么事?却不去官府告他?”老和尚说:“师父,你不知道,这里离衙门又远,就是官军,也禁他不得的。这两个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杀人放火的人!如今在方丈后面一个去处安身。”智深问:“这两个人叫什么?”老和尚说:“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绰号飞天夜叉②。——这两个哪里像出家人,就像绿林中强贼一般,只是把这出家人影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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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十方常住——佛教称庙宇为“常住”。“十方常住”,指四面八方的信徒都来烧香,是一个香火很旺的庙宇。又:古代的和尚外出,可以到任意寺庙“挂单”,称为“吃十方饭”。

② 飞天夜叉——“夜叉”是佛教中的天神名,有两种,在陆地上的叫“地夜叉”,能在天上飞的叫“天夜叉”,也叫“飞天夜叉”。

  智深正问,猛闻到一阵香飘来。智深提了禅杖,踅(xué学)到后面一看,见一个土灶,盖着一个草盖,热气腾腾透了出来。智深揭起一看,煮着一锅小米粥。智深看了就骂:“你们这几个老和尚真没道理!还说三天没饭吃,如今现煮着一锅粥在这里。出家人怎么能说谎?”那几个老和尚见被智深找出粥来,连声叫苦,把碗、碟、钵头、勺子、水桶,都抢过去藏了。智深肚子饿,没奈何,见了粥就要吃;可又没办法,见灶边一张破旧红漆桌子,只有些灰尘在上面,智深见了,人急智生,把禅杖倚了,就灶边拾把草,把桌子上的灰尘都抹了,双手把锅端起来,把粥往桌子上一倾。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智深却把手来捧那粥吃。〖又一次描写鲁智深的任性。〗刚吃了几口,那老和尚说:“我们的确三天没吃饭了!刚才到外面化来这些小米,胡乱熬些粥吃,你又吃了我们的!”智深吃了五六口,听了这话,就不吃了。〖虽然没吃饱,但是看见这些老和尚饿肚子,有了恻隐之心。〗这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唱歌。智深洗了手,提了禅杖,出来一看,见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丝绦,脚穿麻鞋,挑着一副担儿,——一头是个竹篮儿,里面露出鱼尾,荷叶里托着一些肉;一头担着一瓶酒,也是荷叶盖着。——口里唱着歌:

你在东来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

我无妻来倒犹可,你无夫来好孤凄!

  那几个老和尚赶出来,摇着手,悄悄儿地指给智深看,说:“这个道人,就是飞天夜叉邱小乙!”智深听了,就提着禅杖,随后跟去。那道人不知道智深在后面跟着,只顾走进方丈后墙里去。智深随即跟到里面看,见绿槐树下放着一张桌子,铺排着一些盘馔,三个盏子,三双筷子。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一身的疙瘩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旁边坐着一个年幼妇人。那道人把竹篮放下,也坐着。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说:“师兄请坐,同吃一盏。”智深提着禅杖说:“你这个和尚,怎么把寺来废了!”那和尚说:“师兄,请坐。听小僧……”智深瞪着眼说:“你说!你说!”那和尚说:“早先敝寺是个十分好的去处,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泼,拿钱养女人,长老禁约他们不得,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都废了,僧众全都走散,田土也都卖了。小僧和这个道人新来此间住持,正想要整理山门,修盖殿宇。”智深问:“这个妇人是谁?怎么在这里吃酒!”那和尚说:“师兄容禀:这个娘子,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在先他的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狈,家里人口都没了,丈夫又患病,因此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施主檀越的面子,取酒相待,别无他意。师兄莫听那几个老畜生说!”〖眼面前行径,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智深听了他这一篇话,又见他如此小心,就说:“可恼那几个老僧,竟敢戏弄洒家!”提了禅杖,再回香积厨来。这几个老僧刚吃了些粥,都在那里。见智深忿忿地出来,指着老和尚说:“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坏了常住,还在俺面前说谎!”老和尚们一齐都说:“师兄莫听他说,你不见他养一个妇女在那里?他刚才见你有戒刀、禅杖,他没器械,不敢和你相争。你要不信,再去走一遭儿,看他怎么对你。师兄,你自己想想:他们吃酒吃肉,我们粥也没得吃,刚才还只怕师兄吃了我们的。”智深说:“说得也是。”〖到如今方才醒悟过来,不免太笨了点儿,不像是鲁智深。〗倒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面来,见那角门却关了。智深大怒,只一脚踢开了,抢进里面一看,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仗着一柄朴刀,从里面赶到槐树下来直奔智深。智深见了,大吼一声,抡起手中禅杖,来斗崔道成。两个人斗了十四五合,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只能架隔遮拦躲闪,抵挡不住,正要逃走。这邱道人见他挡不住,也拿了条朴刀,从背后大踏步搠来。智深正斗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响,却又不敢回头看,只见一个人影晃过来,知道有人暗算,大叫一声:“着!”那崔道成心慌,“托”地跳出圈子外去。智深恰好回身,正好三个人走成了“品”字。崔道成和邱道人两个又并力斗了十几合。智深一来肚子里亏食,二来走了许多路,三者当不得他们两个斗一个,只得卖个破绽,拖了禅杖就走。两人举着朴刀直杀出山门外面来。智深又斗了几合,掣了禅杖就走。两人赶到石桥上,坐在栏干上,再不来赶。

  智深走得远了,喘息方定,寻思:“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面前,只顾走来,不曾拿得,路上又没一分盘缠,且又饥饿,如何是好?”想要回去,又敌他们不过。──“他们两个并我一个,枉送了性命。”信步往前面去,走一步,懒一步。走了几里,见前面一个大林子,都是赤松树。鲁智深看了,说:“好一座猛恶林子!”正观看间,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沫,又闪进林子里去了。智深心说:“俺猜这个撮鸟是个翦径的强人,正在这里等买卖,见洒家是个和尚,他说不利市,所以吐了一口唾沫,又闪进去了。那厮却不是鸟晦气!撞到了洒家,洒家又是一肚皮鸟气正没处发落,且剥这厮衣裳当酒吃!”〖鲁智深是个善恶参半、侠意识和霸意识都有的人。这时候,他的霸意识分明占了上风。〗提了禅杖,抢到松林边,喝一声:“咄!那林子里的撮鸟!快出来!”

那汉子在林子里听见了,大笑说:“我晦气,他倒来惹我!” 拿着朴刀,就从林子里跳了出来,喝一声:“秃驴!你自己找死!可不是我来找你!”智深说:“叫你认得洒家!”抡起禅杖,就打那汉子。那汉子举着朴刀来斗和尚,正要上前,肚里寻思:“这和尚声音好熟。”就说:“咄,那和尚,你的声音好熟。你姓什么?”智深说:“俺且和你斗三百合,再说姓名!”那汉子大怒,仗手中朴刀,来迎禅杖。两人斗了十几合之后,那汉子暗暗喝彩:“好一个莽和尚!”又斗了四五合,那汉子叫一声:“少歇,我有话说。”两人都跳出圈子外来。那汉子问:“你究竟姓甚名谁?听声音好熟。”智深说了姓名,那汉子撇了朴刀,翻身就翦拂,说:“还认得史进么?”智深笑着说:“原来是史大郎!”〖鲁达出家做和尚,变成了光头的鲁智深,史进一时间不不认得,情有可原;史进却没有出家,鲁智深怎么居然不认得?〗两人再翦拂了,同到林子里坐定。智深问:“史大郎,自从渭州别后,你一向在何处?”史进回答说:“自从那天酒楼前和哥哥分手,第二天,听说哥哥打死了郑屠,逃走了,有缉捕的访知是史进和哥哥接济了那卖唱的金老儿,因此小弟也离了渭州,去找师父王进。到了延州,又找不着。回到北京住了几天,盘缠用完,所以到这里来想找些盘缠。〖“回到北京”这四个字来得突兀。宋代的北京在今河北大名。大名离青州的直线距离就有七八百里。史进在“北京”把盘缠用完了,出来“剪径”,怎么可能一走走到青州附近?史进又不是北京人,前面又没说他在北京有亲友,怎么跑到北京来了?——第一,为了要和鲁智深“风云际会”,就不顾天南地北,瞎拉一气;第二,为后来宋江攻打大名府、史进主动申请进大名府做内应,被妓女李睡莲出卖打伏笔,也暗写史进的“盘缠”是怎么用完的。到这里来找“盘缠”,实际上是用于嫖妓女。只是从大名府出来打劫,竟跑到几百里路外的青州来下手,未免也走得太远了。〗不想倒遇见哥哥。你怎么做了和尚?”

智深把前面经过的话从头说了一遍。史进说:“哥哥既然肚子饿了,小弟带有干肉烧饼。”就取出来给智深吃。史进又说:“哥哥既然有包裹在寺内,我和你一起去取。他们要是不肯还,何不结果了那厮?”智深说:“是!”当下和史进都吃饱了,〖鲁智深那样大的饭量,得多少个烧饼才能吃饱?何况还是两个人吃?史进能随身带那么多烧饼么?再说,也没一口水,干噎呀?〗各拿了器械,再回瓦官寺来。

到了寺前,见那崔道成、邱小乙两人还在桥上坐着。〖奇怪!时间过去了许久,这两个人坐着等鲁智深回来?〗智深大喝一声:“你们这厮,来!来!这次和你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尚笑着说:“你是我手下败将,怎么再敢厮并!”智深大怒,抡起铁禅杖,奔过桥去;铁佛生嗔,举着朴刀,杀下桥来。智深一者有史进胆壮;二者吃饱了,那精神气力就使得出来了。两人斗到八九合,崔道成渐渐力怯,只得走路。那飞天夜叉邱道人见和尚输了,就举着朴刀来协助。〖开头怎么不上阵助战?还懂得讲仁义么?〗这边史进见了,就从树林里跳出来,大喝一声:“都不要走!”掀起笠儿,挺着朴刀,来战邱小乙。──四个人做两对儿厮杀。智深与崔道成正斗到桥面上,智深得便,喝一声“着”,只一禅杖,把生铁佛打下桥去。那道人见打倒了和尚,无心恋战,卖个破绽就走。史进喝一声:“哪里去!”赶上去望后心一朴刀,“扑”地一声响,道人倒在一边儿。史进赶上去,掉转朴刀,往下面只顾“咯嚓咯嚓”地搠。智深赶下桥去,在崔道成背后再给一禅杖。可怜两个强徒,化作南柯一梦。

  智深、史进把邱小乙,崔道成两个尸首都撺在涧里。两人再赶进寺里去,到香积厨下拿了包裹。那几个老和尚见智深输了,怕崔道成、邱小乙来杀他们,都自己吊死了。智深、史进走进方丈角门内一看,那个掳来的妇人投井死了;再找到里面八九间小屋,打进去,并无一人,只见床上有三四包衣服。史进打开来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银。拣好的包了一包袱。找到厨房,见有鱼和酒肉,两人打水烧火,煮熟了,都吃饱了。两人各背包裹,灶前缚了两个火把,拨开火炉,在火上点着,先烧着后面的小屋,焰腾腾地烧到了门前,再缚几个火把,来佛殿下后檐点着烧起来。〖好汉们喜欢杀人,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杀了人之后,为什么还喜欢放火?是怕这样的地方,又会有强盗来盘踞?如果仅仅为了消灭尸体,只要把尸体堆放在小屋里烧掉,也可以了。〗凑巧风紧,刮刮杂杂地大火烧起来,火光冲天。智深和史进看了一会儿,等四下的火都着了,两人这才走开。”

  两人走了一夜。天色微明,两人远远地看见一处人家,看来是个村镇,就投那村镇上去。独木桥边有一个小小的酒店,智深、史进来到村中酒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买些肉来,借些米来,打火做饭。两人吃了酒饭,智深问史进:“你如今投哪里去?”史进说:“我如今只得再回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入了伙儿,先过几天再说。”〖走投无路,只好做强盗了。那么在来北京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要上少华山?却愿意多跑这许多路?〗智深打开包裹,取些金银酒器给了史进。二人还了酒钱,背了包裹,拿了器械,出店门离了村镇,又走了五六里,到一个三岔路口,智深说:“兄弟,要分手了。洒家投东京去。你别送了。你到华州,要从这条路去。他日再相会吧 。如果有便人,可通个信息来往。”

  史进拜辞了智深,各自分路去了。

智深在路上又走了八九天,望见东京了。进城来,见街坊热闹,人物喧哗;来到城中,陪个小心,问路人说:“大相国寺在哪里?”路人回答说:“过了前面州桥就是。”智深提了禅杖,进了寺里,东西廊下一看,就投知客寮去。道人见了,禀报知客。不多时,知客僧出来,见智深生得凶猛,提着铁禅杖,挎着戒刀,背着个大包裹,先有五分怕他。知客问:“师兄从哪里来?”智深放下包裹、禅杖、唱个喏。知客回了问讯。智深说:“洒家从五台山来。这里有本师真长老的书信,着俺来投上刹清大师长老处讨个职事僧做做。”知客说:“既然是真大师长老有书札,合当一同到方丈去。”

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开包裹,取出书信来,拿在手里。知客说:“师兄,你怎么不知体面?长老即刻出来,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条坐具信香,礼拜长老。”智深说:“你怎么不早说!”随即解了戒刀,包裹内取出信香一炷,坐具七条,半晌没做道理处。知客又帮他披了架裟,教他先铺坐具。

片刻,智清禅师出来。知客上前回禀:“这个僧人从五台山来,有真禅师书信。”清长老说:“师兄多时不曾有法帖来。”知客叫智深说:“师兄,快来礼拜长老。”

智深手里拿着那炷香没放处。知客忍不住笑,替他插在香炉内。拜到三拜,知客叫住,把书信呈上。清长老接书信拆开一看,信中详细说了智深出家的缘由及下山投托上刹的缘故,〖智真长老虽然老奸巨滑,在师弟面前,倒也不说谎话。〗“万望慈悲收录,做个职事人员,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后必当证果。……”清长老读了来信,就说:“远来僧人,且去僧堂中暂歇,吃些斋饭。”智深谢了。扯了坐具七条,提了包裹,拿了禅杖、戒刀,跟着行童去了。

清长老召集两班职事僧人到方丈,说:“你们众僧都在这里,你看我师兄智真禅师好没分晓!这个来的僧人,原是经略府的军官,只为打死了人,落发为僧,在他那里两次闹了僧堂,因此难着他了。那里留他不得,却推来给我!想要不收留他,师兄千叮咛万嘱咐,又不好推;要是留他在这里,倘或乱了清规,怎么使得?”知客说:“弟子们看那僧人,全不像出家人模样。本寺怎么留得他!”都寺说:“弟子寻思起来,只有酸枣门外退居廨宇后那片菜园,时常被营内的军健们和门外那二十来个破落户侵害,纵羊放马,十分啰唣。一个老和尚在那里住持,怎敢管他们?何不叫此人去那里住持?倒敢情管得下。”清长老说:“都寺说得是。”叫侍者去僧堂内客房里,等他吃罢饭,把他叫来。

侍者去不多时,引着智深到方丈里。清长老说:“既然你是我师兄真大师荐来我这寺中挂搭,做个职事僧,我这敝寺有个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嶽庙隔壁,〖把菜园子安排在嶽庙隔壁,正是为后文结识林冲埋下伏笔。〗你可去那里住持管领,每天叫种地人纳十担菜蔬,余下的都归你用度。”智深就说:“本师真长老着洒家投大刹讨个职事僧做,不叫僧人做个都寺、监寺,怎么叫洒家去管菜园?”首座就说:“师兄,你不懂得。你新来挂搭,又不曾有功劳,怎么就做得都寺?这管菜园也是个大职事人员。”智深说:“洒家不管菜园,俺只要做都寺、监寺!”〖做官的出身,还是有些官迷。〗知客又说:“你听我给你说。僧门中的职事人员,各有头项。比如小僧做这个知客,只管接待往来的客官僧众。至于维那、侍者、书记、首座,这都是清职,不容易做的。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都是掌管常住财物。你刚到方丈,怎么就能得上等职事?还有那管藏的,叫做藏主;管殿的,叫做殿主;管阁的,叫做阁主;管化缘的,叫做化主;管浴堂的,叫做浴主。这些都是主事人员,中等职事。还有那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东厕的净头和这管菜园的菜头,这些都是头事人员,末等职事。假如师兄你管了一年菜园,好,就升你做个塔头,又管一年,好,升你做个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监寺。”智深说:“既然如此,也有出身的时候,洒家明天就去。”

清长老见智深肯去,就留在方丈里歇了。当天议定了职事,随即写了榜文,先差人去菜园里廨宇内挂起库司榜文,明天交割。当夜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早,清长老升法座,押了法帖,委智深管菜园。智深到座前领了法帖,辞了长老,背了包裹,挎了戒刀,提了禅杖,和两个送入院的和尚直到酸枣门外廨宇里去住持。


且说菜园左近有二三十个爱赌博不成才的破落户泼皮,经常在园内偷盗菜蔬,靠着养身。因来偷菜,看见廨宇门上新挂一道库司榜文,上写:

<p style=\"margin-left: 21.9pt\">
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智深前来住持,自明日为始掌管,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

那几个泼皮看了,就去和众破落户商议说:“大相国寺差一个和尚──叫什么智深的──来管菜园。我们趁他新来,寻一场闹,一顿打下他威风去,叫那厮服我们!”数中一个说:“他又不认得我们,我们怎么去寻闹?我有一个办法。等他来的时候,诱他去粪窖边,只装做祝贺他,双手抢住他脚,翻筋斗颠那厮进粪窖里去,这只是小耍他一下。”众泼皮说:“好!好!”商量定了,就等他来。


却说智深来到菜园廨宇内房中安顿了包裹行李,倚了禅杖,挂了戒刀,那几个种地道人都来参拜了,一应锁钥账目都交割清楚。那两个和尚和旧住持老和尚告别了,自回寺去。

智深走到菜园地上东观西望,看那园圃。见这二三十个泼皮拿着些果盒酒礼,都嘻嘻地笑着说:“得知师父新来住持,我们邻舍街坊都来作庆。”智深不知是计,直走到粪窖旁边去。那伙儿泼皮一齐上前,一个来抢左脚,一个来抢右脚,指望颠倒智深。只教:智深——

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

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

  正是:

      方圆一片闲园圃,

目下排成小战场。

  究竟那伙儿泼皮怎么来颠智深,且听下回分解。 


【简评】

这一回书,是上一回的继续,都是交代鲁智深这一路上的见闻遭遇的。

鲁智深离开桃花山,走了半天,大约五六十里路,就到了瓦官寺。这个瓦官寺究竟在什么地方,书中没有交代,但无疑属于青州府管辖,而且应该在青州的西南面。后来鲁智深在树林前面碰见史进,史进说他到延安府找师父不遇,回到北京住了一些日子,因为盘缠用完,才出来“找盘缠”的。

宋代的北京,是今天的大名,在河北省的东南角。这里分明有两个地方不合理:第一,史进到延安找不到王进,“回到北京”住了一些日子。这北京和史进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回”北京?要“回”的话,也应该“回”少华山。因为“回”北京,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托,“回”少华山,至少还有三个强盗兄弟会收留他。要知道,从延安到大名,可不是几十里、几百里路,而是千里迢迢、关山阻隔,要走许多日子的。如果大名没有亲友,他凭什么脑子一热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第二,大名府在今天河北省的东南角,而青州在今天山东省的东部地区,两地相隔好几百里,即便史进在大名把盘缠都用完了,到大名城外打劫不行么?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直线距离七八百里之外的青州附近去“剪径”?——说白了,这是施耐庵的无可奈何。第一,他要让史进和鲁智深再次相逢,却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于是就不得不违反常情,来一个“蛮不讲理”了。第二,后文宋江攻打大名府,史进主动请缨,要到大名府去当内应,原因就是他曾经在大名府和一个妓女李睡莲打得火热。如果不在这里先说史进曾经到过大名府,后文就无法呼应了。——不过这样一来,这个不贪女色、不娶老婆,一心只想“打熬筋骨”的好汉,可就原形毕露了也!

再说,军官鲁提辖变成了和尚鲁智深,史进一时间认不出来,倒也情有可原;史进可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两人交手,大战十几个回合,鲁智深居然就认不出史进来,岂不是咄咄怪事? 

瓦官寺的一僧一道,其实与水浒人物没有什么关系。安排这一回书,纯粹是为了和史进重逢,交代一下史进离开渭州之后的情形。属于“过场戏”,不是《水浒》名篇,也不见有戏曲根据这一回书改编的剧目。如果不是为了凑回目篇幅,整回书都可以删去,只要在后文史进再次出场的时候,用几十个字交代一下,就可以了。

《水浒传》对于主要人物如史进、武松、鲁智深等,都用了大力气描写,但是对于不太重要的“配角”,笔墨就比较吝啬了。例如本回书中的配角:几个老和尚、一僧一道、一个年少女子,安排得就不是十分理想。粗粗一想,一座大寺院,仅仅不过因为这一僧一道的“祸害”,怎么就会败落到知客寮连大门也没了,方丈前面满地都是燕子粪?这一僧一道,是来“霸占”寺院的,不是来“毁坏”寺院的。任何一个有“霸业”思想的人来到这样一座寺院,当然第一是“入主称霸”,第二是“尽情享受”。没用的老和尚尽管可以轰出去,扫地做饭洗衣服的小和尚总还有用处,何况他们首先要霸占的,就应该是方丈,还要维持门面和香火。即便他们是土匪强盗,也应该有一些小喽啰嘛!从书中描写看,败落到了如此程度,绝不是三年两年的结果,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更何况作为佛寺,来了一僧一道,也不可能联手对外,这样安排,过于不伦不类了。

此外,像老和尚三天没吃饭,怎么可能?就这样坐着挨饿?不会出去化缘讨饭?特别是那个少年妇女,你又不是“通同作恶”的罪犯,不过是被一僧一道掳来的,一僧一道死于非命,正是她可以得到解脱的日子,为什么要投井而亡?都无法解释。

总之,这一回书,施耐庵为了要让鲁智深和史进会面,竟有些胡编乱造了。

此外,像崔道成、丘小乙这样的人物,按整部《水浒传》的标准来看,绝不比张青、孙二娘、王英之类逊色,何尝不是“好汉”?可惜没遇见“识英才”的宋江,死于非命了。不然,一起上了梁山,岂不是凑成了110位好汉,成一整数?

金圣叹对《水浒传》的基本看法是称赞,写得好的称赞,写得不好也称赞,简直就是“瞎赞一气”。下面是他关于本回书结构方面的评价:

<p style=\"margin-left: 21.9pt\">
通篇只是鲁达纪程图也。乃忽然飞来史进,忽然飞去史进者,非此鲁达于瓦官寺中真了不得,而必借助于大郎也。亦为前者渭州酒楼三人分手,直至于今,都无下落,昨在桃花山上虽曾收到李忠,然而李忠之与大郎,其重其轻相去则不但丈尺而已也。乃今李忠反已讨得着实。而大郎犹自落在天涯,然则茫茫大宋,斯人安在者乎?况于过此以往,一到东京,便有豹子头林冲之一事,作者此时即通身笔舌,犹恨未及,其何暇更以闲心闲笔来照到大郎也?不得已,因向瓦官寺前穿插过去。呜呼!谁谓作史为易事耶! 

李和尚曰:“如今世上都是瞎子,再无一个有眼的,看人只是皮相。如鲁和尚却是个活佛,倒叫他‘不似出家人模样’。请问似出家人模样的,毕竟济得恁事?模样要他做恁?假道学之所以可恶、可恨、可杀、可剐,正为忒似圣人模样耳。”〖就这两句话,可以看出李贽的“偏激狂”。〗

李贽评:以上、中、下三等职事,安放诸僧,可见佛门广大。

又李贽评:清长老着智深去管菜园,亦是消磨锐气一法。〖错!清长老不是想要鲁智深消磨锐气,而是要借鲁智深去消磨那帮泼皮的锐气!〗

王望如曰:渭州楼上,三人倾盖,今李忠在桃花山坐第一把交椅,史进流落天涯,剪径赤松林,几为智深所剪。后得取彼与此,落草二龙,一陷华州缧绁,再陷东昌缧绁,回忆对朱武“不肯玷辱清白”之言,竟成两截矣。

又曰:这一回书,借崔道成、丘小乙痛骂释道二门,尽是放火杀人强盗。禅杖辟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固赖智深。然当饥饿时,便敌不住,以见寡不敌众,弱不敌强。

又曰:崔道成、丘小乙,杀人放火者;鲁智深、史大郎,亦杀人放火者也。杀人者人亦杀其人,放火者人亦放其火,报施固如是也。或曰:花和尚好作撮合山,这瓦官寺内婆娘,却不如金家刘家女。余曰:二女为强人所逼,该救他;婆娘与崔、丘相好,该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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