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人,你大可放心。雪奈早就安排妥当了,连城府的别院环境相当清静宜人,我想姑娘会住得习惯的。而且姑娘也说得对,我们都可以去洛州探望她的。”自那天东闾凝月与木野真琴抱头痛哭之后,她便决定找个清幽的地方隐居。公孙仲文即时提议去洛州,早在东闾凝月清醒过来他就想了个周全。他预想到眼前的残酷事实,东闾凝月自己也是无法面对的,最好就是重新生活。洛州有连城雪奈照应,而且连城府在各处皆有别院。当中一处位于洛州西南歧山,清幽避世,当初乃是一名与连城府有生意来往的商人因周转不灵,以院落抵债抵给了连城卓明。该处别院并不奢华,不过也算是简洁别致,而且四周山林环绕,山明水秀。只是过于僻静以致连城卓明不甚喜欢,正因如此,安排东闾凝月住下恰好。带着不舍、伤感,还有心中挥之不去的牵挂,东闾凝月离开了洛州。
汴阳至洛州也就两日路程,到达以后也会有连城雪奈接应,大家便是再放心不过了。傍晚时分,东闾凝月吩咐车夫找了间客栈,要了两间厢房。夜深三更,东闾凝月睡梦朦胧间呓语:“星野光。星野光。”蓦然睁开眼睛,心沉了又沉,今生相忘岂不自欺欺人。几许往事,梦回几度与君同。门外的车夫拍了几下心口,好险啊!差点就被发现了,还好他反应快,手脚敏捷。他抓紧手中的钱袋,心中默念了着: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公孙仲文怎么会想得到自己安排得如此妥当,却是天意弄人,偏偏让他雇了个烂赌的车夫。虽然车夫不知道这个遮住面容的姑娘是谁,但是新上任的廷尉正公孙大人他倒是认得,还有那个打点送别的美少妇穿着打扮也是不俗。
见他们二人待这姑娘的态度有几分恭敬,想来她也非一般人家,起码身上的银两也不少。他欠着赌坊的钱再不还,可是要被打死的。翌日,东闾凝月想着赶路便起了个大早,却找不到车夫的人。结果到掌柜那一问才知道马车已经不在了。东闾凝月终于察觉有端倪,回到房间一搜包袱才惊觉钱袋不见了。这下子不必细想也知道是车夫挟带私逃。东闾凝月当下的心情可真是百味交集。被偷个钱算不上多大的事,权当自己倒霉。但她先是被陷害打入冷宫,其后又是火烧冷宫毁了容,现在她已经选择避开这些阴谋权术,却还要遭遇贼人,当真倍感凄凉。
到洛州还有一半的路程,本来驾马车就一天的日程,但步行怎么说也要两天,她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能否走到洛州。往回走也是一样的路程,那肯定还是继续往前走的。眼前只可走一步算一步了。“掌柜。”东闾凝月欲言又止,叫她怎么开口说自己没银两呢。“姑娘,有什么吩咐吗?”掌柜是名五十左右的男子,细长的眼睛透着精明,很有商家的铜味儿,说话倒是和善。昨天他就挺留意东闾凝月了,也并不是说她看上去非富则贵,相反的她穿着打扮很是普通,就是大热天的蒙个面纱能不让人奇怪吗,还有一头过肩的银发,怕是走到哪里都是相当惹人注目。
“掌柜,我。”东闾凝月看着掌柜愈加狐疑的目光,脸蛋微微发烫,憋足了气才道出:“实在对不住,我的银两都被车夫给偷了,所以。”她眼神闪烁不定,不敢去看掌柜那渐然难堪的脸色。“哼!你的意思是说没钱结账了!”掌柜这脸也变得快,霎时就沉了脸,口气横蛮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钱都被偷了,要不这样,我找到我朋友后,再把钱给你送过来,却不欠你的。”“呵!让你走了还能把钱送过来,你把大爷我当三岁小孩哄啊!今天要是不结清帐,就别想离开这里。”掌柜一眼就看见东闾凝月发髻上的珍珠簪子。“就用你的发簪抵账吧。”掌柜伸手疾驰就给取了下来,摊在掌心看了几眼,算是满意了。“这支簪子不能给你。”东闾凝月想要抢回来,掌柜退后一步便避开了。掌柜一副嫌弃的嘴脸道:“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两家厢房,一顿晚餐,还有小厮给你的车马打理喂草的,根本抵不上。”掌柜这话完全是唬弄东闾凝月,要说这支簪子虽不是稀贵珍品,但也非普通货色,用来抵账已经绰绰有余。
“钱我改天一定还你,就这簪子确实不能给你。”其实这支珍珠发簪是木野真琴所送,对她而言珍贵无比,怎么可以用以抵账。“哼!这支簪子还不够呢,我这已经算是好心了。”掌柜挥手想要打发东闾凝月,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客人们的目光早就齐刷刷的投向这边。东闾凝月上前欲取回来,掌柜毫不客气一个推手,她脚下一踉跄便摔倒在地。心中是既委屈又生气,抬头瞪了掌柜,却看见略带惊讶的紧紧盯住她的脸蛋。“不仅想赖账,原来还是个丑八怪。”掌柜一脸鄙夷地说。东闾凝月抬手一摸,才发现面纱掉落地上。这下子,不仅掌柜看见她的真容,整个客栈的人都看见了,就连在端菜的店小二也走过来瞄了好几眼。“你看,你看,整个右脸都是疤。”
“也是可惜了,左脸还是美的呀。”“哎呀,还真怪丑的。”“啧啧,我看那身姿还以为是个美人,原来是丑八怪。”那些灼人的目光,伤人的话语,仿佛要淹没东闾凝月,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别人的注视。她抓起地上的面纱戴上,起身就奔了出去。只是,那些人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旋。最后,她在一个巷子里停下来,怀中紧抱着包袱,靠着墙边蹲了下去,脸深深地埋在包袱中,泪如雨下。洛州乃西煌最繁荣的商业之都,早年官府斥巨资开河通商,蔚为壮观,贸易往来之鼎盛自是不必说。正午时分,只见进城的车马络绎不绝,多为商贾,其通商往来的繁盛可见一斑。城门上斗大乌黑的“洛州”二字,在艳阳之下如同镀上了金边,仿佛彰显这个地方的富庶。
望着“洛州”二字,东闾凝月感触良多,鼻子一阵酸涩,记忆如潮水袭来。洛州,她与星野光生死与共的地方,她与星野光承诺终生的地方。想不到短短两个多月以后,重回此地,竟已物是人非。东闾凝月风尘仆仆走进城中,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绵延不绝,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大热天的,茶馆、酒楼的生意出奇的好,东闾凝月望着馆子里品茗吃点心的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肚子非常应景的咕噜响了。她身无分文一路走了两天半,渴了饿了都只能找水喝,夜里就睡在破庙,其实根本也睡不着,还是担惊受怕的熬过一宿罢了。
白天里也不敢多歇息,只想着快点到达洛州,而且也怕自己一松懈就倒下。一动不动站在酒楼门口的东闾凝月察觉到路人的侧目,脸腾地通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沾满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一双绸缎绣花鞋也是破旧不已。头发亦有几分凌乱,只有蒙着面纱的脸算是干净的。她这副摸样,难怪人家要盯着看,确实狼狈不堪。她赶紧离开,若是再站在这里,没准儿人家会以为她是讨饭的。只是站在街角望着四方的道路,她却迷失了方向。本来前天就应到达的她,连城雪奈会在城门接上。想来全怪她的大意,竟然被偷了钱袋还浑然不觉,现在连城雪奈一定急坏了,但是她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连城府。若是碰上连城翰这事是解释不清的,必然要惊动宫中的他。踌躇无措之际,她觉得头脑一片晕眩,身体有种摇摇欲坠之感。身心疲倦得只想停歇下来,再也走不动了,单手扶住墙边,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恍惚间,感觉脸上有一丝湿润,怔怔地抚上脸蛋,指尖的凉意并非她的泪。抬头仰望雨如银针般穿透天幕直射而下,前一刻还阳光普照的街道,顷刻间便沐浴在雨幕中。“哎呀,可把我的东西淋湿了。”
“这什么鬼天气,雨说来就来。”商贩、行人哄乱起来,急急忙忙赶着避雨。东闾凝月亦想走到屋檐底下避避雨,奈何全身乏力,实在跑不动,步履蹒跚走在迷茫雨中。并没有人留意到这个脸色苍白、步伐缓慢的纤细女子,迎面而来一辆板车眼看就要撞上她,她匆忙转身避开了,只是一个重心不稳还是摔倒在地。“站在道上挡住,也不会看路!”推车的男人粗鲁责骂道,道歉也没句的就走掉了。东闾凝月也无暇顾及男人的责骂,挣扎着要起来,可是本就虚弱的她经这么一摔竟是连站起来都倍感吃力,待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脚虚浮得迈不出脚步,眼前一黑,便直直往地下倒,溅起一地水花。灰蒙蒙的雨雾中,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此刻寂静萧肃。朦胧间,一名气质淡静沉稳的清丽女子,一身湖水蓝的秀雅衣裳,肩背药箱,撑着伞走到东闾凝月跟前。她微微疑虑地看着东闾凝月,她的银色发丝如此独特,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绝尘谷,位于洛州郊外的山林之间,三面环山,山静水幽,一条清澈的溪流贯穿谷底。谷内石桥流水,树种繁多,四季常绿,林中常有蝉鸣、鸟啼,泉水叮咚,如绝俗出尘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