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船慢慢消失,蓝色的海水变成了黑暗的无底深渊,杨阳成了一只断翅的小鸟,急速向下坠落。四周无风,她自我感觉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漂浮在黑色的背景前。唯有身体像坠了铅块,才表示是在下降。楼下的人等了许久,不安起来,纷纷开始怀疑白尔雅的医术。杨清玉,余贤和王嫣等在门外,好几次试着要推开门,却又缩回了手。白尔雅从里面打开了门,面对杨清玉和王嫣的焦急询问,她带着歉意摇了摇头,从他们中间走了出去。余贤对杨清玉说一句“大哥,对不住”后跟着白尔雅离去。杨清玉和王嫣进了卧室里,看到杨阳情况如旧,决定要把杨阳送去县里医院救治。楼下的人们见白尔雅和余贤下楼来,随后杨清玉抱着杨阳也下楼来,心里猜到了几分。众人面面相觑,心想白尔雅的医术也不过如此。他们见了杨清玉和王嫣马上露出担忧关切之色来,象征性地问候了几句。
白尔雅走出了杨清玉家,站在村外路口,心里难过又怪自己无能。她看着杨清玉抱着杨阳和王嫣在马路边拦了通往永宁区的公交车。余贤站在白尔雅身边,只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众人看见杨清玉一家上了车,也便作鸟兽散去。小乌却跟了出来,追着公交车跑了好长一段路程。公交车驶远不见,小乌才跑了回来,看见路口的余贤夫妇,朝他们猛冲过去。余贤挡在白尔雅面前,“去,去。”他驱赶小乌。小乌不怕他,倒越来越有气势,“汪汪。”地冲他们吼叫,将余贤夫妇压在路边一角。“啧啧啧。”传来一阵女人的声音。
余贤夫妇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那个漂亮女人站在路边梧桐树上。远远看去,这女人倒像个贬谪俗世的仙人。漂亮女人冲着小乌喊道,“回家去。”小乌夹着尾巴,低着头,乖乖地跑回了家。余贤夫妇一时都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女人。白尔雅指着女人说道,“你是什么人?害一个孩子有什么目的?”女人道,“我没有害她。”白尔雅讥笑她,“没有害她,难不成还助她安眠?”女人却说道,“你们两个行尸,自个的寿辰都将尽了,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余贤对她喊道,“你乱说什么?”白尔雅拉着余贤,对女人说道,“我们的事情不需要你担心。”
女人从树枝上轻轻跃下,婷婷立到他们面前。余贤挡在白尔雅前面,对着女人说道,“你说你没有害杨阳,可否救救她?”女人向他们走近一步,“这个自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步到白尔雅身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白尔雅的脸色铁青,身子僵硬。女人向村子里走去,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在路上。余贤问白尔雅,“她说了什么?”白尔雅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说道,“几味安神凝气的药材。”
余贤扶着白尔雅的胳膊问道,“可有用?”白尔雅重重点头道,“十分有用。”他们也上了去区里的公交车。杨清玉家里没有锁门,因为还有人在家。没错,是杨老母和杨清云。杨清玉的新宅是两间三层连体民房,他和王嫣,杨阳三人住东边这间,杨老母和杨清云住西边这间。此事至始至终,杨老母和杨清云从未露面。余贤夫妇来到了永宁区人民医院,一路寻去,找到了在病床上依旧昏睡的杨阳。此刻,杨清玉去了挂号处缴费,王嫣坐着病床边上,心不在焉地回答一位病友母亲的问候。王嫣见余贤夫妇来了,忙起身给他们搬凳子。病友母亲见到两个拎着礼品袋子的访客,马上起身让座。三人皆扶着老人家请她坐下,余贤去隔壁病房借了两把凳子过来。
余贤夫妇慰问杨阳的情况如何,王嫣如实相告,说医生还未查出病因,要留院等待化验结果。白尔雅在王嫣身边小声说道,“大嫂,我有法子让杨阳醒过来。”“哦?”王嫣疑惑。白尔雅瞅了瞅对面的老人继续说道,“这次我有十足的把握。”见王嫣还在迟疑,白尔雅说道,“你们走后,我忽然想到,还有一个法子可行,不妨试一试。大嫂,这次我敢保证。”王嫣说道,“那要辛苦你了。”王嫣让出位置,白尔雅走到病床旁边,俯身给杨阳把了脉,又翻开她的两只眼皮看了看。她对王嫣说道,“等我回来。”便拉着余贤的手出了病房。余贤在路上问白尔雅,“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白尔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小指道,“是。”
他们出了医院,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药店。药方是漂亮女人给的,药店的伙计看了后,按照药方给他们抓好了药。药店后面有一个灶房,专门给不方便熬药的人煎药用的。但是白尔雅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所老民居,这所老房子里住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白尔雅买了些时鲜水果给她,又付给她不少的柴火费,借了她家厨房煎药。药罐里的水煮开了,转而换成小火慢熬,白尔雅和余贤守在药罐前看着蒸蒸水汽从罐嘴里冒出来。三五分钟过去,白尔雅对着余贤说道,“杨阳吃了药后嘴里难免有些苦味,你去买袋糖来。”余贤说好便出了门去。
老奶奶在门外不远处的一块泥地上打理自家的小菜园,白尔雅拿了一把菜刀,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左手的小指伸出,紧贴在砧板上,“咔”地一下,用力切了下去。鲜血顿时喷了出来,忍着剧痛,白尔雅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和一个小瓶子。她将手帕强按在断口处,左手其他手指拿着小瓶子,用嘴巴转开了瓶盖,将瓶子里的药粉倒在断口处,然后单手简易地给自己包扎。尽管疼得眼泪冒出不少,但意志上顽强地支撑着,白尔雅恋恋不舍地将断指丢进了药罐里。罐口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她整张脸湿润而冰冷,如她的心。她舍不得她的小指,更舍不得修行二十多年的功力。这漂亮女人好狠的心,她的目标不是杨阳,而是她。断了她的小指,就断了她几乎所有的功力。
白尔雅负伤站在灶台前,水汽蒸腾,往事如烟。自七年前从海底回来,她发现自己变了。无论是心境,还是身体,都与以前大不一样。李亦峰和白常欣也变了,而且他们三人都有了相似的体征。李亦峰带着白常欣去了美国,他们想通过西方先进科学和随便学术寻找答案。而她留了下来,她认为答案在中国。后来,她遇到了余贤。她从没有忘记这个大智若愚的其貌不扬的男人,她观察他也有他们三人一样的体征。答案瞬间明朗,是那次海底之行,海神之怒,她把他也带上了这条错路。她带着悔过弥补之意跟他相处,原先把他当成朋友,可是不久后她发现自己上了船就爱上了他。她的父母曾经是温和易处的人,都是是退休在家的人民教师。自他们三人从墨州市回来后,她的父母就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她把余贤带回家里,她的父母大发雷霆,丝毫不顾及余贤的感受,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对余贤不仅破口大骂,侮辱不堪,甚至还失手打了她。后来,她从家里出来,连身份证都没有带,跟着余贤和杨清玉一起,似逃命,来到了墨州市。
余贤的经济状况十分不好,几乎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她便帮着他一起进货摆摊,起早贪黑,慢慢改善生活条件,建立起他们的家园。她原来是一名中学老师,如今成了海鲜摊的老板娘。她喜爱小孩子,却发现自己不能生育。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对苦难和富贵越来越淡然。杨清玉和王嫣对他们很好,是他们在墨州市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朋友。杨阳这孩子虽然调皮无理些,却聪慧善良,她很喜欢杨阳,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尽量提供应有的帮助。而今杨阳遭了这样的劫难,她岂能坐视不理?古书上记载过行尸这种生物,曾经她也怀疑他们四人都成了行尸。但行尸的形成条件与他们的经历都不符,她才打消了这种想法,李亦峰和白常欣都与她一样疑惑不解。若不是这个女人提起,她才不会重新怀疑。看女人的修为,定然不会断错。难道他们真的成了行尸?那么是什么时候,什么事件导致的?
行尸的肉体是宝贵的药材,但只当是行尸还活着的时候。行尸也跟人一样,有触觉,味觉,和痛觉等。所以,用行尸制药是多么残忍的行为。但是要治愈杨阳,必须要用她的左手小指,赔上她的修为,而不是她身体上的其他任何一块肉。若是他们白家的祖传宝贝都还在,她一定能够修到高无数倍的功力,也能够找到治愈杨阳的其他方法。若不是四百多年前那件隐晦的事情,他们白家肯定依旧风光无限,门楣光耀。但此事,四百年前就已经被刻意隐瞒,他们三人调查了许久才稍微有点眉目。余贤买糖回来,一进门,便看到白尔雅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盯着药罐发呆。他走上前去,才靠近白尔雅,发现她的手上都是血,左手小指包着的手帕被浸湿了一整块,鲜血顺着手帕的折痕一点点地滴在地面上,染红了底下的石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