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搭在菜头村的一处空地上,南边是山,东边便是杨家村了。这南边的山叫做宝山,东西横跨多个村落。在山的靠阴面,因是纯阴,杨家村的祖坟就聚在阴面的山坡上。虽然其他村落也坐落在宝山的范围内,但从来不在阴面山坡上埋葬先人。那寿星的家人是舍了大价钱的,请了上好的戏班子,从舞台布景到演员神采再到敲锣的师傅都可圈可点。众人聚神看着五彩的舞台和俊俏的花旦,都没有注意杨清云嘀咕了几句就离开了。离他最近的人好像隐约听到一句看到什么人了。待得好戏散去,杨清云还未回来。众人劝杨老母道,“许是他先回去了,你去家里看看。”杨老母一路在众人的劝说与安慰中回了破瓦屋,未到门口她便喊,“云儿,你在屋里吗?”
她甩开众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口,掏出钥匙,摸着钥匙孔,钥匙却怎么也插不到孔里,急得她的额头渗出了米粒大的汗水。杨春花也到了门口,夺过杨老母手里的钥匙,“吱呀”一声推开了那破败的木门。屋里漆黑一片,杨春花取出火柴将一盏乌黑的煤油灯点亮了。豆大的火光将巴掌大的屋子照得通亮,杨清云并不在屋内。她娘俩往回跑,恰好撞上前来询问的人。“二哥不在屋内,各位乡亲邻居请帮忙找找。”杨春花面露急色。有人安慰说,“大嫂和妹子,别急,没准他去相熟的人家玩去了。”又有人说道,“还是请村长干部来,清云的性子我了解,若有好看的戏他不会擅自离场的,定是遇到麻烦事了。”此话一出,就有人去找村长商量,留下来的各种安慰。村长一来,刚才还杂乱无章的群众队伍就有了明确的分工规划。当去村务办公室拿手电筒的人一回来,村长就把人员安排得甚为细致妥当。
一部分人接了分来的手电筒,各自分散开去搜寻杨清云。众人将村里的每个角落,菜头村的每个角落,菜头村通向杨家村的每条大小路上,都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连宝山上也搜了一遍,均不见杨清云的踪影。破瓦屋外的空地上,杨老母坐在地上哭嚎着,旁边四五个婆子嫂子劝着。最后女人们都劝得累了,杨老母还未停歇。杨春花跟着她的大伯杨文远,一起从菜头村通往杨家村的路上寻着。突然,手电筒“啪”的一下熄灭了。杨春花从口袋里掏出新电池,换了上去。杨文远说道,“春花啊,你看你年纪不小了,大伯给你说段亲事如何?”
此刻杨春花心里全是杨清云的安危,现在哪有心思谈起这个。她答道,“大伯,我大哥二哥都尚未娶亲,哪有让我先嫁人的道理?再说,我还小。”杨文远呵呵笑道,“傻姑娘,也罢,咱们先将你二哥寻到,等你大哥回来再商量商量。”杨春花小声地恩了一声。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旁边的点点星光暗了下去,蓝白的云层里溜出一片金黄来。众人坐在破瓦屋门口喘气歇息,有拿袖子抹着汗的,有用手掌拍拍嘴巴打哈欠的。杨文凡家的嫂子拎了一个大瓷壶,杨振业家的婆子拎了一只竹篮子来。婆子从竹篮子里拿出一叠瓷碗,嫂子提着瓷壶倒水,众人接过都大口喝了起来。“杨文惠家的呢?”婆子问道。正喝水的一个年轻人指指破木门,“喏,在里面哭着呢。”婆子拿了一口装了水的碗,走了进去。
雄鸡司晨,外面的人喝了水,有了力气,人也清醒了几分,便开始议论纷纷。一时间众说纷纭。“怪事了,杨清云到底去哪儿了?”“会不会不在村里和菜头村?我们等会儿去临近的村落看看吧?”“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丢了就丢了呢?”“难说,他们这样的家,莫不是祖上做了什么缺德事,才有现在的报应?”“呸,你这嘴,我们家不是好好的吗?”“来了,找到了,找到了。”远处一阵喜悦之声传来,众人忙站起来观望。只见远远的一个人背着人,后面还跟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本村的人,另外三个是菜头村的,被背着的人正是失踪了的杨清云。他趴在他人的肩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那三人解释道,他们早上起来去田里劳作,路过戏台的时候,发现杨清云躺在后面的杂草丛中,见他睡得正香,叫也叫不醒,恰好碰见杨家村的人,就叫他背了回来。“我们辛苦找了他一夜,他倒好,做了一夜的美梦。”
人群中有一人愤愤地说道。另外一个拉拉他的衣角,“算了,回来了就好,将他放进去吧。”将杨清云安置好,众人散去,无一不露忿恨的神色。远处,人群中一人嘀咕了一句,“戏台后面我们找了好几遍,为什么都没见着他?”众人没有留心他的话,只顾疾走回家吃早饭。破瓦屋内,地上铺着一层干草,干草上躺着杨清云,杨老母坐在旁边,杨春花在屋里一角生火做早饭。米粥的清香顿时溢满了整间屋子,杨春花盛了一碗米粥端来。她手上的瓷碗破了一个缺口,碗里搁着他们家仅有的一只瓷调羹。杨老母摇着杨清云说道,“云儿,起来吃饭了。”
杨清云纹丝不动。杨老母用力地摇了摇,杨清云还是没有反应。杨老母急了,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杨清云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杨老母得了经验,忍着心疼,在杨清云的胳膊上使劲拧巴,杨春花也来帮忙。杨清云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是一脸茫然。“云儿,吃点米粥吧。”杨老母递上热气腾腾的瓷碗。见杨清云对此没有反应,她拿起调羹准备喂他。杨清云却坐了起来,呢呢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杨春花安慰道,“二哥,别着急,慢慢说。”杨清云还是含糊地说着不知哪国的话。“云儿,你这是怎么了?”杨老母将瓷碗递给杨春花,拿出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杨清云呆呆地看了杨老母一眼,又看了杨春花一眼,起身跑出门外。他跑得极快,远远地将后面追来的杨春花落下一段距离。他跑到戏台后面的杂草丛里,就在他被人发现的地方坐下,神色木然地看着前方,嘴巴里开始咕哝。好一会儿,杨春花追了过来,她看到杨清云如此怪异的举动,一时惊恐得手足无措。杨清云的脑袋开始摇晃,这一动作惊醒了杨春花。她上前拉起杨清云的胳膊,准备将他强拉回家里。杨清云像是被熔铸在了杂草丛里,任杨春花怎么拉扯也立不起来。杨春花无奈地叉着腰,盯着杨清云,等着杨清云自己从地里起来。五六分钟过去,眼见杨清云的脑袋摇晃得越来越快,杨春花害怕他那摇摇欲坠的脑袋一不小心被晃得飞了出去。她准备再拉杨清云起来,却又再次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