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徒均仰怀大笑,其中一个略胖的痞子双手叉腰,很是乜斜而傲慢地垂涎道:“我说咸哥,别独吞,还有我等弟兄们。”
“犊子的少废话,看着些,人人有份。”鱼不咸不待说完就扑压下去。
却在这时,忽然自众徒身后猛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畜生,统统给我住手!”
这一声怒吼,尽管没有惊天霹雳那般凶猛,倒也把所有众徒给唬了一大跳,尤其做贼心虚的鱼不咸本能地一个侧滚,等忽地站起,顺着烈阳定睛那么一瞥,在光线的刺眼白芒里,一道极瘦却浑身硬如铁的上身精赤少年凝立眼前,尽管轮廓枣儿瓜歪,但凭借这一声吼,倒也不失男儿气概。
我当来人是谁,原来是六愣子!
鱼不咸圆脸蛋上挂着揶揄的笑,虽然颇为尴尬,但转瞬就又恢复了往日的跋扈,如果换作别人倒也罢了,若是你六愣子,那也不必瞧在眼里、搁在心上。虽然你六愣子天不怕地不怕,和我鱼不咸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从未交过手,但你六愣子若敢一趟这个浑水,或者把这件事泄密出去,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鱼不咸摔人的厉害。
六愣子一一扫过在场的众徒,雄浑却难免分裂的刺耳声这便拧巴道:“老村长的女人你们也敢欺负,是不是活腻了?”
鱼不咸见六愣子像一根硬刺儿般确定是前来挑衅的,一张口便拿老村长压制他,胸中无名炽火和傲意油然而升,嘴角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冷笑一声道:“老瘸子算个什么东西?我欺负老瘸子的女人和你六愣子有什么干系?识相的话,先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活腻了?”
对峙之际,六愣子拿眼一瞅不忍一睹的楚慧子半死不活地那么软绵绵地侧颊躺在地,一动不动,尤其锁骨下留有的道道齿印,这更加激起六愣子满腔愤怒,如一只狼皋一样开始让瞳孔渐渐收缩,不等聚足了光,把头点得咻咻,舌卷往上连翻,“没错,我六愣子就是活腻了!”
忽地抢步上前,凑着就近一个装腔作势、摩拳擦掌的狂徒迎面就捣出一拳。
这狂徒本仗着人多,想到六愣子绝计不敢出手,却一愣神的时间,拳风已到。赶忙把脑袋往右一闪避开六愣子的拳头,而六愣子尽管个子不高,人又瘦,但身手着实不错。这一拳头只打个马虎眼,借着跨步的威猛,一脚已从狂徒下蹲的马步上自大腿间蹬起,凌空用左掌撑着右手咯嘣攥响的拳头,一肘自上往下打斜,鲤鱼跃龙门般用肘子直击狂徒的后脑勺。
狂徒侧身一闪,一腿上踢,却显然有些迟了,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自狂徒头颅周遭瞬间流出股股鲜血,而六愣子下势不减,将肘变爪,双手抓拢狂徒的双肩,顺势仰身一个“铁板条”,宁愿两人同时往后跌,也要一脚稳准狠地踹在狂徒的心窝子里,这所有动作眨眼的时间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而一脚上踹有个说法叫做“窝里蹬”。
狂徒做梦也想不到六愣子一脚蹬起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其实他哪里知道,这窝里蹬只是借力使力。狂徒只觉得自己在半空不知道翻了几翻,在万里晴空下那么转将着,啪地一声,一个嘴啃麦茬儿,脑中嗡地长鸣,牙槽火辣钻心地尖针刺疼,眼前金星乱冒,哇呀呀爬起时,嘴角已流有串儿血,竟然磕落了两颗门牙。
鱼不咸本来很是得意极为不在乎,转瞬却收回了笑容,面上一肃,一挥手背,“给我上,打残算我的。”
一时间,所有狂徒见同伙挂了彩,宽大的武士黑衫因跨步的奔跑,看上去随风飘袂,气势倒也做得足。六愣子一腿金鸡独立,双肘左右变幻交织,审时度势,竟然丝毫不惧。只是有句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没必要和眼下几个狂徒纠缠一起,势必先把鱼不咸打翻在地,其余狂徒又有几个敢上?
六愣子这便癫痫般故意歪拧了脖颈朝着周身一圈连串儿地吼,加之他上翻的白瞳仁,愣是把狂徒们唬得连连后退。趁着后退的空当,六愣子一个前蹿,双掌冷不丁向前猛力一推。他的这一推,虽说没有传说中一段两段那样的江湖顶尖高手能够开碑裂石,但自幼吃横惯了的六愣子也绝不是善茬儿。
嘭嘭两声,两个狂徒已被双掌推翻在地,而六愣子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助跑的劲儿跳崖而下,他人在半空,下跪的双膝硬是近前了鱼不咸的双胸尺寸距离,鱼不咸自幼也跟着老爹练过几下子,见六愣子双膝已到,不慌不忙,双臂左右交叉,且稳又准地拿捏住六愣子后弯式的小腿,借着六愣子下跪的力量,马步一蹲,把身子打斜,侧面一个弯腰,蓬地一声,把六愣子重重地摔在麦田里。
六愣子却也不含糊,被摔的同时,于半空里,两肘顺势扯住鱼不咸黑衫,往来带动之下,在自身摔下去时却已卸掉了很大一部分力道。双手抓住鱼不咸衣衫不放,往来一扯一松,鱼不咸则被扯了个前倾,倏忽间只觉脚踝处已被六愣子用力扳住了,心下暗骂一声糟糕,却没能收势得住,斜喇喇地仰跌栽倒。
其余众徒趁着这时已跨步近前,本想利用六愣子还没爬起来的这个大好机会,咬碎牙地来上一顿拳打脚踢,但六愣子别看长得难看,但发起狠来也不容任何人小觑。情急之下,二话不说,抓起鱼不咸一只脚踝,朝着小腿处就用力咬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变,在场所有人不觉眼前就是一阵亮瞎。
一经下死口咬住,鱼不咸杀猪般就是一连串狂嚎怪啸。六愣子一咬住小腿,大有着拖泥带水、连屎带尿的狼狈样子并迅速站起往后撤,然后用不能张口说话的嘴巴,呜呜地吼道:“谁上前一步,我让这王八大卸八块。”
狼眼威慑众徒,示意往后退。
鱼不咸已被受制,尽管怒吼大骂,但随着六愣子丝毫不留情的牙齿那么啃了玉米,鱼不咸只痛得露出森森白齿,似笑似哭,表情难看至极,也尴尬至极。双眼唏哩呼噜不停乱转并尽快想着办法,但在一阵阵的钻心疼痛中,无奈之下,只得用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地茬儿,双眼转过来时信誓旦旦地往死里盯住六愣子,那意思是告诉他六愣子,你就咬吧,你狗日的只要一旦松口,等我鱼不咸翻身起来,非把你脑袋活劈了不可。
但六愣子一旦抓住机会,岂是松口之徒?
所有痞子们在忽进忽退的盘根错愕中,六愣子已扯着鱼不咸退到了楚慧子身前,然后呜呜地告诉楚慧子,“快逃,起来快逃啊!”
楚慧子的心绪当然是复杂而难受的,天下没有一个女人喜欢陌生男人用一指强挖她的鼻孔。尽管楚慧子还是一动不动,丝发遮面,但六愣子舍生忘死救她,却渐渐把她从人生的地狱里拉回到了现实。既然事已如此,漠然是无济于事的,楚慧子这就放声泣哭起来。
六愣子瘦而发达的咬肌上已被额间汗水浸湿得更加黝黑,显如排排肋骨,呜呜声中,一跺脚,更加发起狠地咬着鱼不咸的小腿,“楚慧子,快起来啊,傻不傻啊?”
见楚慧子仍然无动于衷,六愣子恨不得一把拉起楚慧子,但手足不敢有丝毫松懈,要不是自己的这一咬让鱼不咸钻心地疼痛,岂能这么容易得手?转眼的时间,所有痞子们又都虎视眈眈,一步一步地挪移靠近。
六愣子急了,瞪着狼眼儿左右点首示意,个犊子的都给老子往后退,不后退就是这!双臂再次抓稳鱼不咸小腿,左右一阵撕扯,鱼不咸接连又是一阵惨嘶哇呀,众王八彼此铁青了鼻子地瞅将个眼色,一边放声大骂,一边只能纷纷后退。
六愣子借机略一松口,又加劲咬下去一口,忽然一个转身,倒提鱼不咸那条小腿窝在怀里,两膀子一用力就甩了出去,然后一把揽起楚慧子,扛在肩上,拼命地朝着麦田深处逃窜。
这电火霎那,在场的竟然没一人能料想到。
一臂拍打着麦茬儿的鱼不咸哇呀呀的表情那简直是恨铁不成钢,顾不得小腿的遍体鳞伤与血流,乜眼儿忽地一瞧,嘶哑声一指僵在原地的一个同伙,“来来来,你过来!”这同伙不明何意,等弯腰凑近前,已被鱼不咸右掌掌缘扬起,兜面劈在脖颈上,废然大骂道:“屎把眼糊了吗?还不给老子追,愣着变猪不成?”
嚓嚓嚓地响,所有狂徒也是气没处撒地狂追上去。
鱼不咸眼见小腿受伤不轻,已是无法行走了,急紫了的圆脸蛋上也顾不得面子难堪不难堪,只求急于追捉六愣子,这便尽管接连摔了好几个趔趄,但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但刚站稳,猛听身后尖刺疾厉声如同余音绕梁,“把你那脑袋转过来!”
鱼不咸只觉没来由的突兀之感袭遍全身,一动都不敢动地凝立原地,不等慢慢回过头时,砰地一声,鼻梁处已重重挂了彩,自他那颊上似已开了杂货铺,脸面瞬间肿胀青紫黑红绿,如同一块铁打火烧了的大饼;而且自鼻孔溅起的鲜血迷了双眼。强自睁合之际,在芒刺里,凌空侧下的那一腿拍压在脖颈上,鱼不咸咕咚一声软倒在地。
而面前凝立中怒气仍自未消的人竟然是逃而复返的六愣子!
六愣子可没有那么笨,如果扛着楚慧子,必然会影响奔跑的速度,一旦影响,久难僵持盘恒之下,势必会被鱼不咸等一众人活捉了。因此,六愣子假借逃亡,扛着楚慧子,双腿如滚了车轮般只沿着偌大麦田里凭借极限速度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返回,见鱼不咸跌爬欲起,六愣子悄悄将楚慧子隐藏在麦田里,这才蹿出。
鱼不咸被一腿打翻在地之后,高傲之意却自不减,只眼下难免挂有苦涩的扭曲及冷笑,却一番话在大白天的暖意里听上去是冰凉刺骨的,但他的话倒也颇有点骨气,“今儿我鱼不咸栽在你六愣子手里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活该!但你六愣子也给我记住了,今日你若不能了账我鱼不咸,日后我一刀一刀活剥了你!”
六愣子怒不可遏,跨前一步,恶狠狠踢踏鱼不咸两脚,却没有再说话,只一把拽起鱼不咸,很迅速麻利地把鱼不咸的黑衫武士服剥了下来,转头就走,理都不再理一下。
却在这个时候,猛听得仓地一声轻微响,眼看不中用了的鱼不咸忽然眼射凶光,双手拔出一把尺余长的锋利匕首,那匕首在拔出之际,寒光闪过阴影处麦秆根部,那麦秆上正有一只七星瓢虫沿着自己眼中的参天大树蠕蠕而攀,却被寒光一闪,惊得飞走了。
六愣子完全没有料到,已被打倒地的鱼不咸是谁给他的勇气竟敢偷袭他!这马上要闪身走人,可眼下情形接连陡变,只刺刺刺地三声,六愣子已来了个嘴啃地,在嘴啃地的同时,不忘把鱼不咸的黑衫用尽全力抛向麦田最深处。
刺刺刺。
六愣子小腿大腿接连被挣扎而起的鱼不咸拼尽全力连划了六刀。
鱼不咸歪了嘴吐唾着血水,喘着戾气,一瘸一拐地绕着把头狠狠别转在硬茬儿里的六愣子,见他双手因疼痛而紧攥麦秆,把牙齿咬得嘴中土块儿咯嘣作响,“鱼不咸,你个畜生!”
鱼不咸憋足了劲,见六愣子还敢嘴硬,因愤怒反而气笑了,忽然手臂再次划过一道光芒,六愣子黑瘦的脊背上已自脖颈到腰部命门处被硬生生用匕首划开寸许,往外左右翻将开来的一道白哗肉棱已流出股股鲜血。
六愣子只痛得闷哼声如狼呜,把头点得咻咻,“狗日的,你个畜生!”
刺刺刺。
接连不断地寒光闪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六愣子浑身上下已血肉模糊,尤其背上像汇集了地图一样龟裂,道道划痕深浅不一如绘经纬。
余恨稍减,鱼不咸这才双指探入口内,仰起脖颈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
远处麦田里兀自拨着麦秆四处搜寻狂追着的几个狂徒听到老大的这声呼哨,尽管气急败坏,颜面扫尽,但不得不恨恨地返回。
等返回来时,眼前的惊变再次亮瞎了狂徒们的双眼。
本是鱼不咸受伤倒地,接着便是六愣子逃窜,但眼下六愣子竟然奇迹般血肉模糊地面颊贴了地,再一看便知受伤不轻,所有狂徒这就乐了。再观鱼不咸却兀自一瘸一拐地大骂着,并且一膝下跪直抵六愣子的背,可想六愣子那份疼痛自然是不用提的,只全身打颤痉挛着。
“说,把浪货藏哪里去了?”
所有狂徒们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便趁机坏意地上前附声拍马,叱道:“老大问你话呢,把楚慧子藏哪里去了?”
六愣子一声不吭,那意思是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我六愣子皱皱眉头就不是爹娘日的。
鱼不咸却默然良久,摇摇头显得很是无奈。转身之际,那本是充满着坏笑的眸里忽就又射出一道精寒之光,刺地一声,已朝眼前这枚装腔作势的狂徒颊上划过一匕首,“就在附近,屎把脑袋糊了吗?”
所有狂徒立即朝四个不同方向搜寻起来。
没过片刻,“咸哥,在这里!”
“抓过来。”
砰地一摔,楚慧子已被一徒扛着摔在了六愣子身侧。
“对不住了,楚慧子小姐,我六愣子怂货一枚,没能救得了你!”已知六愣子本已动弹不得,却哪来的一股力量因义愤填膺而悲伤地说出来。
楚慧子缓缓动弹吟答着,挣扎好久才站起来,蓬乱的青丝掩着毫无表情的那张芙蓉颊,缓缓走到鱼不咸跟前,那双膝竟然跪了下去,只淡淡中一股冰凉之意袭入众人耳膜,这就说道:“愣子哥因救我而被你们所伤,楚慧子这里感激愣子哥,但事已如此,还请你们别再为难他了,我依了你们便是。”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狂徒又是眼前一阵亮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不成只是听错而已?
尤其已是奄奄一息的六愣子挣扎之际,仰起脖颈,从嘴里喷吐着泥块,大吼一声:“不!”
其中一个狂徒上前两步,轮圆一掌,朝着六愣子当头拍下。
鱼不咸不再言语,抱着双肩,只把立于两指间的匕首凑在嘴边,狰狞地舔将着匕首上的血渍,忽然面目扭曲而放大,冲着楚慧子怒嘶道:“一个浪货,就你也配给我求饶?”缓缓弯下身,把匕首钉入麦茬地里,毫不留情地一把揪住楚慧子的长发,让楚慧子看着他鱼不咸的眼睛,“但此刻好像有点迟了。”
迟了的意思就是眼前楚慧子和六愣子必须死。
只有人死了,才能死无对证,量他老瘸子也拿我鱼不咸没有任何办法。到时候,我鱼不咸仍能逍遥法外。
六愣子再次鼓足全身力气,大骂道:“狗娘养的,你们有什么狠招朝我六愣子身上使,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鱼不咸呸地往地上唾了一口碎沫,“是,没错。就你六愣子是好汉,逞英雄,还英雄救美,我们这些王八就是狗娘养的你又能如何?”说将着,忽然癫痫了一般,一把揪住楚慧子的长发,倒拽到六愣子背上,“我现在就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死无对证,不到一个时辰,村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六愣子和这浪货干的不耻勾当!”
六愣子已被气得欲再挣扎,就算拼死也要让鱼不咸少上七八块肉,但鱼不咸已凑近楚慧子跟前,用舌头舔着她的丝发,“楚慧子小姐,对不住了,这就送你去皇城!”
随着匕首的寒光连闪,那锋刃之芒已沿着楚慧子脖颈处和齐刷刷削下来的几缕青丝这就要划过,六愣子睁圆的狼眸几乎要愤怒出来人生的极限,长吼一声:“不要!”
却忽地兵器相交,一把从头顶旋转而下的兵器在划着圆弧中,那锋刃如镜子般透明清澈,只空气里一股冷风迎面袭过众徒,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人能够看清自眼前划过的那一物究竟是什么兵器,鱼不咸等一众狂徒却已消然不动,僵立当场。
锋刃薄如纸片,并且泛着让人一入梦境之感观,那泛着的光亮恍如白驹过隙,又恰似天涯初雪般冷冽清奇,又十足的来自地狱般证明着人间仍旧美好而亮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