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有end的。路会有尽头,夜晚也会迎来黎明,而那些必须被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一定不会在黑暗里沉淀太久。
宇翔面前坐着的这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不是朱枫,又会是谁。宇翔这一刻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情比现实更来得让人沮丧,面前这个连俊俏都称不上的男人,是如何把夏叶摘到手心,蹂躏成灰的。
“你,消失。”阴暗的房间里,宇翔指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朱枫,口吻不容抗拒,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宇翔表情上、语言上的不屑一般,朱枫抬起垂着的头,面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朱峰的情绪,即使敏感如宇翔,也辩不出是喜是怒,或是漠不关心。“离开?”朱枫漆黑的眸子盯着眼前满是傲气的宇翔,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宇翔就像一个优雅执法者,而朱枫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审判的囚犯,这便是人与人先天的差别吗。朱枫列了列嘴角。宇翔终于看到了朱枫唯一的情绪,却是有些自嘲,有些意外地,宇翔发现,朱枫没有想象中的令他憎恶。“离开?离开谁?我要怎么离开?”朱枫像是问着面前的宇翔,又像是问着自己。
看着眼前背光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这个本该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居然有些沧桑。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一千个故事,一万个沧桑。宇翔的眉头深深地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本以为他可以很快走到故事的结尾,却没有发现这个end连接的居然是新的开始。这里面,所有的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哐当”,一个纯白的面具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有些东西明明看起来那么地坚固,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却发现,它原来是如此软弱。就如人心,就如此时的夏叶。
夏叶不可置信地靠着身后雪白的墙,缓缓滑下身子,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却不觉从眼眶里夺目而出,不时地摇着头,指着眼前一身燕尾服的中年男人。
“爸爸。”
像是一滴水打破了安静的水面,中年男人一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凝固起来,捡起地上碎成两片的面具碎片,看了一眼眼前满眼期待又满眼不可置信的夏叶。中年男人眼里满是复杂。唐朝的脸被埋进门框下的黑暗里,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没错,静静地。
夏叶站起来,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自己的梦里都是这张熟悉的脸。爸爸,那是她的爸爸。她想和他说好多好多话,像女儿很好,奶奶很好什么的。可是声音到了喉咙,发出来的,便只有哽咽了。夏叶只能有些踉跄地向眼前的男人走去。他仿佛是一座雕塑,承载着她所有的回忆,她和她父亲的回忆。
“不要过来。”看着踉踉跄跄向自己走来的夏叶,中年男人的声音非常粗糙,像木头和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摩擦发出的声音一样,很难听,难听得让人有些绝望。
“你,你说什么?爸爸?难道,你不想抱一抱自己的女儿吗?我是夏叶啊,爸爸,看清楚,我是夏叶啊。”夏叶愣在原地,脸上惊喜的泪水还未干涸,可是这未干的喜悦似乎出来得太早了,早到出来以后,便不知如何离去,一下便变成为一个污秽的泪点,尴尬固执地挂在脸边。
中年男人转过脸,看着眼前的不可置信的夏叶。夏叶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眼里,没了什么,多了什么。变得,不一样了。男人看着眼前的夏叶,指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和你的父亲是一样的,对吗?”男人的表情有些木纳,话语得语气也很木纳。
夏叶不答不动,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父亲他,到底怎么了。
“那么,这样的话,这张脸,便和你的父亲不一样了吧。”说着,中年男人拿起手边半片破碎的面具狠狠地滑向自己的脸,霎时间,由右耳到下巴,半张脸上一条长长的血痕,有粘稠的血液从血痕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很快,便染红了中年男人的半张脸,看起来,有些渗人。而唐朝,则是捂住了夏叶的眼睛,按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肩头。
“所以,我才说。我不是你父亲。”夏叶的眼前一片黑暗,血红的黑暗。耳边是他的声音,夏叶真的不明白,为何,连父亲都要舍弃她。夏叶不动,任漫天的血红吞噬自己,她能做的,便是接着眼前的黑暗,瑟瑟发抖。
中年男人拿着自己滴着血的面具缓步走出有夏叶的房间,关上门的一瞬间,中年男人的泪便下来了,泪和着脸上的血,一滴一滴洒满那长长得走廊。“夏叶,对不起。如果,你不掀开我的面具。我还是你的面具管家,多好。只是,一切,似乎都不可能了。”中年大叔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守护叫离开,有一种诚实叫欺骗,有一种好心叫狠心,有一种希望叫绝望。也许你在痛彻心扉,而那个让你痛的人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好。什么都不知道,那样你才会幸福。所以即使是会让你痛彻心扉,为了你以后的幸福。有些人即使撕心裂肺,也不会愿意让你知道更多。
当高彬赶回自己家里的时候,看见满面是血的面具管家的时候,高彬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该来的,总会有来的一天,只是,此时的高彬捏紧了拳头,只是这些夏叶明明可以不用知道。这份痛苦,她明明不用承担,高彬捏成拳的手指已然发白。
高彬推开了房间的门,看见的便是在唐朝怀里瑟瑟发抖的夏叶。明明唐朝的笑容那么温柔,在高彬眼里却格外刺眼。
高彬上前,抱起了唐朝怀里的夏叶。动作十分连贯,仿佛已经如此重复了千次百次一般。“不怕。”高彬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夏叶,闭着的眼睫上有未干的泪滴,高彬在夏叶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看都不看周围的唐朝,仿佛唐朝只是空气,高彬抬步便想离开房间。
“这样好吗?”黑暗的房间里响起了唐朝温和的声音。“我知道的哦,在夏叶心里,付出这么多的你,可能无足轻重。”
高彬没有回头,亦没有收住脚步。
“她好,我便好。”黑暗的房间里,留给唐朝的只有高彬无限温和的声音。
无足轻重又如何?她的心那么小,能装得下几个。心里的人装得太多,便会累。如果会让她累,那么,她的心里没有自己便好。她好,我便好。高彬轻轻地将夏叶放在她的卧床上面。静静地看着夏叶的睡颜,很不踏实。她总是这样,在她伤心的时候,不是昏迷就是昏睡,明明是那么想逃避,为何不躲到自己的身后来。如果她说“帮帮我。”自己一定会划破她的黑暗,用自己或许不那么坚实的后背,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她好,我便好吗?”黑色的房间里,唐朝席地而坐,捂着胸口,夏叶留在那里的体温尚未褪去。即使唐朝是太阳,也照不亮她此时身边的黑暗。
“谢谢。”这是面具管家对高彬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很放心。他放心高彬对自己女儿的真心,所以他不用嘱咐托付什么,他需要说的只是谢谢而已。他在感谢,高彬能不计前嫌,为他创造那么一个和夏叶,他的女儿在一起的机会。即使不长,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子,这一切,都够了。
高彬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面具管家远去的背影,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为管家了吧,他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父亲啊。高彬伸出自己的手掌,修长的五指下面是透着微红的有点点血色的手心,上面错综复杂地散布着一条条轨迹。就像这手心的痕迹不能选择自己的走向一样,所有人都无法选择命运的走向。相爱的人必须分开,而恨着彼此的人又必须在一起,世界就爱上演这样一出一出的笑话,上帝似乎很喜欢看笑话。现在高彬注意到了一个问题,收回自己的手心,高彬单手称住下巴。夏叶是如何知道面具管家的事情的,明明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
房间渐渐亮堂了起来,东方即晓!有暖暖的阳光打在高彬的侧脸上,赶走了高彬积郁了一夜的阴郁,添了丝丝的明丽,高彬的心情也没来由地清醒了一些。高彬起身伸了个懒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温暖的笑脸,好不容易有点光芒的眸子瞬间暗淡了下来,高彬对着落地大窗,凝望着远方红色的初阳,眯了眯眼睛,“唐朝。”高彬的声音轻而有力,落进了初阳的明亮里,让人沉思。
唐朝坐在夏叶的床边,细细地看着睡梦中的夏叶。唐朝知道,这是夏叶逃避的一种方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爸爸都不要我。”夏叶的梦呓落入唐朝的耳朵里,夏叶脸上细细的汗滴紧皱的眉头落入唐朝的眼睛里。唐朝突然非常的心疼,曾几何时,自己接近她的想法是那么的单纯,只是想去改变她,保护她。抓住夏叶乱动不安的手,唐朝轻轻吻了上去,“不要怕。有我在。”声音十分柔和,仿佛对着生命里不可割舍的珍贵。而夏叶,突然便安静了下来,其实谁都知道,除了唐朝,夏叶还能因为谁而如此安心。可是明明都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而不知道的,却只有夏叶自己以及她心里的那个让她安心的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