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人在江湖,就会有个名号。不论是人家给贺的还是自己给起的,必然是最适合的那一个。有的以地名做绰号,比如岭南客,有的以武功为名,比如万点星光,各种各样林林总总,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大部分名号容易让人从中得出名号主人的基本信息,对他做出一个初步判断,从而更容易认识这个人,比如天下第一刀,人家一听就知道名号主人用刀,且刀法特别厉害。
但是也有的名号让初听的人摸不着头脑,比如小蝴蝶,他成名后有一段时间行踪诡秘,不认识他的人都猜这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但到了他现身于武林时,大家才知道他不仅不是个女子,还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被叫做小蝴蝶的原因是他高妙的轻功,恰似穿花蝴蝶,身法轻灵。
以上例子,都是拿老一辈武林人举的,这些前辈大多已经作古,活着的也都早就开始养老,江湖上长江后浪推前浪,活跃的永远是年轻一辈的人。
哑剑客的名号就属于普通的那类,却跟小蝴蝶前辈一样误导人的判断,如果有人依据名号认为哑剑客是个剑术高绝的哑巴,再发散一点判断此人有一把剑,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不但不是哑巴,而且也没有剑。
作为青杏山庄庄主,哑剑客商明月实在是个奇人,确切的说,是个奇特甚至于奇怪的人。他学剑的资质极好,也爱极了剑,五岁开始学习,十一岁习成,出门挑战成名剑客,有赢有输。赢了的自不必说,输了的那些,赢家也感叹他只是输在年纪上,等他长大,成就一定会更高。
在剑术大家们都以为他日后会是个难得的对手时,商明月更爱的医术也出师了,他认为剑是利器,学医者不能使用,非但不能用剑,别的利器也不成,就此封了长剑,只以一根玉笛为武器。于是在他学成后的第三年,就不再用剑了。可他不用是不用,敢以脆弱的玉笛当剑使,说明他本事一直没放下,甚至算得上进步神速,等他长到十五六岁,单论剑术早已进入一流之列,只不过兵器不是剑,大家罗列年轻一代剑客时会揭过他去,但评比是评比,认知是认知,江湖上都知道商明月是个毫无疑问的剑客。
商明月素常不爱出门,整天在家里用玉笛练剑,或者钻研医术,于是朋友便不多。据说开始还有七个,一直没变动,后来死了俩,就变成五个了。然而江湖中人不知道这五个朋友,除去长情浪子叶秋云外究竟都有谁。
他话本来就不算多,跟不是朋友的人说话,更是除了处理事务以外就剩岐黄和剑,甚少聊别的,因此大多数人跟他谈不来,喜欢转移话题,后来他除非必要,再不与朋友以外之人开口,连处理事务都用笔来写,再加上同朋友之间话都没几句,久而久之在别人看来便如同哑巴一样。
他不爱出门,却愿意为了朋友出门。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名声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哑剑客的名号渐渐在江湖上叫起来了。
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商明月朋友不多,好人坏人都有,男人女人都有,活跃的不活跃的都有,神秘的不神秘的都有。几乎没人见过他所有的朋友,包括他朋友也是这样。或者说,就算他们当面见过,得不到商明月的介绍,也不知对面那人其实是他朋友之一。
但人有例外,叶秋云就是这么一个例外。
不过这个例外此刻的状况相当不好,有人把他的大名花五千黄金捧上了杀手任务榜单第一名,各处杀手们络绎不绝想来取他的命。武功再好也抵不上千日防贼,他的朋友们虽然都在尽力维护,叶秋云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江湖上谁都知道叶秋云有个护身符,这个护身符居住在青杏山庄,是有名的剑客,所以在他无法解决掉榜单第一名这个大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商明月。
杀手们当然也想到了,一开始叶秋云在赶往青杏山庄的路上几乎每天都会遭遇伏击,但随着路程的缩短,杀手出现的越来越少。他们都怕被出门相救的哑剑客迎面撞见,到时候亲身体验玉笛沁血的美妙,就算哑剑客还呆在庄子里也无法令他们放心分毫。
杀手们偃旗息鼓,让叶秋云长出一口气。
身为青杏山庄的常客,叶秋云明白山庄对江湖上各种情报的收集虽多,庄主本人却不看,所以他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成了杀手眼里黄澄澄的金子,无法及时赶来相救,不过这没什么。
他想要的又不是一时救护,商明月现在不知道,等他去了就知道了,早晚而已。最重要的是,得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掉,在那之前他绝对不敢离开青杏山庄半步。
如果他还是杀手们的香饽饽,那下半辈子很可能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了:离开山庄最终被杀了换钱,或者跟商明月一样呆在庄里不出门,或者出门带着商明月。
哪个都不行。
到达青杏山庄时已至深夜,商明月挑灯来迎。
对于商明月而言,夜半来人皆是恶客,全都要打出去,但是朋友要来的话,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就是适合迎客的好时间。
叶秋云看见老朋友,心中高兴,从马上一跃而下,顿时扯到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商明月道:“你受伤了。”
“被一群杀手没日没夜追杀两个多月还不受伤的话,我就该找一个好地方隐居养老了。”叶秋云咬牙,“我竟然被人花五千两黄金挂上杀手任务榜单,位居第一,实在想不通有谁这么大手笔,只为了要我一条小命。”
商明月道:“据说下单子的人是个女人,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女人的事。”
他是在问,不过向来不说话的生活已经影响了他的语调,让他说什么都平缓的像是在陈述,叶秋云明白他的意思,顿时觉得眼皮狠狠地跳了跳,无奈道:“怎么可能,你可得信我的人品。”
商明月便微微笑了起来,那笑里带了几分讥嘲的意味:“你的人品当然可信,但浪子对女人的人品就不那么可信了。”
这就是个小小的玩笑了。
叶秋云曾经也是个天赋极好的剑客,以武器为名唤作长情剑,但他觉得练剑毫无乐趣,且非常妨碍自己找乐子,便弃了剑决定当一个话本上那样的四海为家的浪子。
话本上的浪子具备五个共同特征:长相俊俏;武艺高强;没有家;会取悦勾搭女人;身边各式美女环绕,桃花运不断。
等他云游一年多后,才发现哥哥嫂子趁他出门在外,吞了属于他的那份家产,卖掉祖宅走了个无影无踪,从此浪子真成了浪子,除了从不勾搭女人没有桃花运外,其他共同特征叶秋云都具备了。
他素来性情开朗,伤心兄嫂行事太绝没多久,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只是从前出远门会回家,现在成了出远门会回青杏山庄。
叶秋云浪子当的不成功,又不用剑,偏偏当初的豪言壮语被他朋友们知晓,总喜欢用浪子打趣,慢慢的名号就变了,不过他以为商明月从来不关注这些,忽然听见玩笑话,还稍稍愣了一会儿。
愣过之后,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商明月又开始谈正事:“你先回屋里睡一觉,等我给你处理伤口。”便也笑起来,说道:“那我就等着好消息了。”
原以为自己这事要让商明月花费一些时间和心思去处理,没成想自己刚刚躺在床上,他就敲门进来,手里提着药包,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甚至比商明月还要高半头,清瘦秀丽,一双眸子冷冰冰的,整个人透着一股锋锐的美。
“程姑娘也在?”叶秋云讶然问道。
黑衣女子怔了怔:“你认得我?”
“当然认得,”叶秋云笑道,“我从前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带着一车杏往庄外走,还以为你来做生意,但是明月说,你是他的朋友,云间燕子程小榭程姑娘。”
程小榭便斜了商明月一眼,道:“他总是这么偏心,从来不把朋友介绍给我,要我自己去想——我也认得你,江湖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江湖上还知道,但凡我找他帮忙,他都会答应。”
程小榭点头,又道:“既然都是他的朋友,他又找我帮你,那我也不瞒着了——我是白露居杀手,行三。”
竟然是杀手里公认的第一。
叶秋云看向商明月,商明月道: “小榭说你一直在杀手任务榜上,但是没人找你,我就没太注意,想不到这次不同以往。”
确实不同以往,五千两黄金杀一个普通的一流高手,手笔大的很。
叶秋云忍不住问道:“下单子的女人到底是谁?我从来不敢招惹女人。”
能在江湖上闯荡的女人都不简单,要么背后有师门家族做倚仗,要么自身本事过硬,那些有大名声和身在高位的女子,尤其是漂亮女子,付出的总要比男人多一些,本事也要比男人大一些。叶秋云从不敢小看女人,更不敢什么都学话本里的浪子,唯恐跟女人纠缠不清,最后吃个大亏。
结果就算这样,还是在女人手里栽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