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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心镜 【肆】
书名：无有阁 作者：白隰桑 更新时间：2016-11-04 22:08 字数：5362
“月妃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你不高兴吗？”燕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很高兴，今天是我的生辰呢。”月久坐在梳妆镜前，眼前有些恍惚。以前都是那个人陪着她一起过生辰啊。
“燕儿，我一个人去御花园里走走。”月久一个人出了嘉熙殿，走在御花园里的小路上。她看着各色的山茶花，眼睛有些涩。
“山花山开春未归，春归正值花盛时。苍然老树昔谁种，照耀万朵红相围。”
“是谁？”月久回过身，记忆里的人出现在面前。
“月久，好久不见，如今可好？”苏祎依旧是一身红色的劲装，如同当年一般，只有鬓角的白发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哀伤。
苏祎望着月久，细细端详她的模样。月久一身水红色的宫装，梳着晚宫髻，头上钗环不多，但也是华贵非常。她用眉笔将眼角勾上去，眼角拉长，便显得妩媚风流，眼波如丝般缠绕。
苏祎看向她的皓腕，空空如也。青葱般的手指拈着一朵浅红的山茶——嘉熙殿里唯一的花草。她的小指留着很长的指甲，染成了鲜艳的红色，指尖像针一样锋利刺眼。
“我很好，我怎么会不好？皇上对我是宠爱有加，还把这嘉熙殿赐给我居住。”月久微笑着，用手抚弄着鬓发。
“不知兄长可好，这一年没有见面，身体好些了吗？”
进宫时，她的身份是苏祎的义妹，但是这一声“兄长”，在苏祎的耳边实在是讽刺至极。
“臣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无需月妃娘娘挂心了。”苏祎也是同样的淡然面对，如今再见，心境已经变得不同了。
“家兄今日来参加我的生辰宴会，可有带礼物给月久？”月久有些俏皮的问了一句，好像依旧在苏府一样。
听到她的声音，他情不自禁看向她。“带了，等到了宴会上就能见到了。
她伸出手，将手中的花递给他。“帮我戴上好不好？哥哥。”
苏祎像是被诱惑了一样，接过了花朵，轻轻靠近了她。越靠近，越显得暧昧，越觉得时间漫长。苏祎头上有一抹细汗，他后退两步，垂下头，不再看她。
苏祎躬身，行了一个常见的礼，“臣告辞。”
他走向园外，却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婢女撞到。婢女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苏祎虽然心烦得紧，但也不打算为难她。“起来吧。”他摆手拂袖，即将离开。
“大人，等一下，我家娘娘有请。”他冷着脸瞥了她一眼，婢女依然执意要他前往。
“罢了，别为难大人了，免得让人误会我们二人有什么私情，您说是吧，苏将军。”一个鹅黄宫装的女子浅笑行礼。苏祎认得她，微微地点了下头，“安华夫人。”
安华夫人点头微笑，“苏将军这是要赴今日的晚宴么？”
“是。”
安华夫人笑得妩媚，头上羊脂玉的整套首饰衬得她温柔沉静，有种贤淑的美丽。苏祎冷眼看着，他在月久入宫后，在背地里替她解决了许多麻烦，也熟悉了后宫众人的秉性，每一个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欺骗着所有人，这个安华夫人，不可信，他默然想着。
“将军和月姐姐真是兄妹情深啊！听说，月妃娘娘可是您的义妹呢！”
“正是。”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没必要藏着掖着。
“不知道大人对月妃娘娘又是什么感情呢，听说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啊。”她含笑，用团扇半掩着脸。
“安华夫人！本将与月妃娘娘自幼认作兄妹，如同亲人，还请娘娘说话要谨慎些。”苏祎的眼中闪烁着冷光。
“本将定会护好月久，不过娘娘可就要小心点了。”
安华夫人脸色白了白，握紧了手中的团扇，神色还算镇定。
月久在大殿的中央翻转盘旋，一身绯红色的衣裙翩然若仙，热烈如火。“这是她们族里的舞蹈。”
苏祎觉得异常熟悉，像是回到了那年的月下。月久旋舞着，妖冶的样子美艳动人。
“苏将军可给月妃送了礼物了？”皇帝很是高兴地搂住了月久，看向苏祎，问道。
“这就是臣的礼物。”苏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盒子，递上前去。月久接过了盒子，轻轻地打开，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在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芒显然是不俗的宝物。
月久的神色一变，这是当年苏夫人的玉镯，如今又被他送了回来。月久神色复杂地望了苏祎一眼。
帝王看了一眼月久，“爱妃不喜欢？”
陆昭扫了一眼苏祎，“大将军身体可好些了？”
苏祎点头，“好多了。”
“如今西北叛乱严重，大将军可行？”
“臣领旨。”
“不过，臣有一事相求。”苏祎缓缓开口。
“爱卿有何事？”
“吾妹既然得到您的真心宠爱，那么您要如何护着她呢？”
陆昭一愣，继而大笑，“好好好！等你凯旋，孤便封她为后。”
月久愣住了，众臣子也惊讶不已。
苏祎跪在台下，“臣谢旨。”
月久掩袖轻笑，“怎么不喜欢？不过我也想替哥哥讨个赏呢！”
“今日月色真好。”苏祎实在是没有心情留在宫殿里参加家宴，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在御花园里看月色。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从树影中走出一道身影，遥遥的望着他。
“今天的月色真好，我这里有一壶好酒，不喝一杯么。”苏祎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对着树影说道。
“好。”但是一直都只是苏祎一个人自斟自饮。
“我这一年来，无数次地想要忘记我心底的那个影子，可是却越来越深刻。我一直都想要当面问问你，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你喝的太醉了。我只想让你好好的睡上一觉，然后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可是你醒来的太早了。”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梦。”苏祎放下了酒壶。
“那，那个玉镯是什么意思？”树影里的人问道。
“没什么，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现在给了也不迟。你就收着吧，祝你生辰快乐。”
苏祎起身离开，“你等一会儿再回去，免得惹人怀疑。”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以后，晚上多穿点衣服，天凉。”树影里的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从那天之后，苏祎依旧不再出府。
这日皇上生病，没有早朝。
“皇上，喝药吧。”月久端着一碗药，坐在床边。
“月妃，苏将军今年已经不小了，怎么还不打算成亲呢？”
月久微微地笑了，眼角眉梢的情色艳绝，说不出的媚。“臣妾有怎么知道呢？不如皇上从适龄的女子里挑选一个漂亮聪明，贤惠温柔的，给哥哥赐婚吧。”
皇上接过了药碗，“也好。”
“臣妾本来就想向您讨个赏。听说御史大人的千金年方二八，正是适龄。不若就配与哥哥，正是郎才女貌。”
这道旨意传到了苏府，苏府的气氛很是沉寂。苏祎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苏将军，这可是月妃娘娘亲自跟皇上提的旨意。奴才可是要恭喜了。”李公公笑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苏祎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一片寒凉。
“苏将军，今日怎么来找朕了？”皇帝自打月久入宫之后，就甚少上朝了。底下的群臣都在说是昏君当道。
“苏将军，朕听你的意思是，想要拒绝这门亲事？”
苏祎跪在殿中，“战乱未平，苏祎绝不成亲。”他用力地磕头，声音清楚。
“这是苏祎的心愿，请皇上看在苏祎这么多年来为皇上尽心尽力的份上，就成全臣吧。”
皇帝沉默的看着他，“苏将军，如果是有了心上人的话，朕可以成全的。”
“臣没有心上人。只求皇上成全臣。”苏祎抬起头，
“请皇上派苏祎出征西北。”皇帝点点头，“好。”
苏祎走到殿外，一个穿碧色衣裙的少女怯怯地向他行了个礼，他看了一眼，眉宇竟是说不出的熟悉。他本不愿理会，却瞥见她腕上的玉镯。他怒极，便捏着她的手腕，怒喝：“这是哪里来的？”
少女被吓到，跌倒在地，哭泣道：“月妃娘娘宣小女入宫赐给小女的。”
苏祎的意识已经麻木，他死寂地沉默着，许久才说道：“玉镯只有苏家的女子才能佩戴，请你重新还给月妃娘娘吧。”苏祎沉了目光，黯淡了神色。
“儿子，此去，千万小心。”苏夫人给苏祎整理了衣物，打成了一个包袱，叹息着。
“这些年，无论你做什么，娘都会支持你的。如今也是一样的。”
苏祎感觉眼前一热，“母亲，请放心。”他转身离开了京城，前往遥远的西北。归来时，是神仙眷侣，回去，只有孤身一人。
“燕儿，你来帮我梳梳头。”月久抚摸着手中的护心镜，神色悲戚。
“燕儿，你说，如果有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宝物，你从宝物里得知了自己原本坚信的事情，也许会带来非常糟糕的结局，你会不会改变这一切呢你？”
燕儿的手一顿，这个梳着双髻的姑娘脸上还有几分稚嫩，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娘娘，燕儿以前是农家女，家中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嫁了人，弟弟在读书，我就在家里帮父母做农活养家糊口。可是后来发洪水了，家里被淹了。姐姐姐夫一家全死了，我们家也没了。”
“我们没有口粮，而弟弟要读书，要考取功名，爹就把我卖给了一个拐子。没有办法，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也只能如此了。拐子把我养大，想把我卖给大户人家做妾，可是我偷偷跑了，赶上了皇宫选宫女的时候，就进来了。”
“如果我可以预知未来，我一样还是会自愿卖给拐子。不然，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怎么活下去。我一个人却可以养活这么多的人，这是很好的一件事。”
月久的手一抖，“也许是我做错了。”
“什么？”
“也许我当初不这么做，就算是坏的结局，我也可以有短暂的快乐，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苦苦地煎熬下去。也许，也许……一切皆缘。”
月久眼角的泪水滑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镜面。“我错了。我后悔了。”
“将军，真的没有想到您居然会回来。”几个熟识的将领见到苏祎很是高兴地凑上前来。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我还能重临这里。”苏祎也有一些怅然。大漠茫茫，一切如旧。
“将军，说实话，您能回来，我们很高兴。”一个副将有些犹豫，“但是，如今战事吃紧，实在是危机的时刻，您回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祎坐在帐中首位，“我回来，只是因为战事，就是为了帮助你们，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安康。”
苏夫人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夫人，快跑，有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老管家被一击毙命，苏夫人披上了外袍，从枕头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了一把剑，一个腾身就冲了出去。
“你们是何人，竟然敢擅闯苏府。”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苏夫人，别逞强了。你为了保护你的儿子，把府上的所有隐卫全部派了出去。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跟我们斗？”
苏夫人拔剑出鞘，“我虽然老了，但是我的剑可一点都不老。”她冲了出去，和几十个人缠斗了起来。虽然她的武功相当出众，但是还是中了剑。
苏夫人只好寻了一个空档逃离了。苏夫人受了重伤，只好向城外跑去。
“快追，她受了伤，跑不远又跑不快。”
“哈哈”苏夫人倚在树后，按住了自己的伤口，面色苍白。
“不能让他们找到我。他们会用我去威胁祎儿的。”她撑着剑，忍着痛离开。多年来，养尊处优，她的体力比以前差了许多。
“看这边有血迹，一定是往这边走了！我们追。”
“前面是悬崖，他们追了上来。我只能……”苏夫人看着靠近的黑影，抽出剑来，横在颈上，顿时血流如注。她向后一倒，坠下了悬崖。她在下落的时候，仿佛见到记忆中的脸。
“姑娘，敢问芳名？在下苏葳，多谢姑娘的帮助。”
她缓缓伸手，“葳哥，我来找你了。”芳骨刹那间碎落成泥，当夜星辰漫天，芳魂逝去。
苏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两年前，那时，他和月久都在苏府里。“阿久，今日山刚上的山茶花开放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月久就坐在书桌前练字，探头朝他一笑，“我若不答应，你就得缠着我了。”
苏祎想了起来，那一年山岗上的山茶花开得比以往都要好。他拉着月久在花海里看花，转过身，月久却消失了。
他回到了苏府里，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苏祎找遍了房间，却看到了苏夫人。“母亲，你在这里啊。”
苏夫人一身红衣，打扮得雍容华贵，见到苏祎，温和的笑了笑。苏夫人笑得很慈爱，眼角有几道细纹，但是仍不损芳华。“祎儿，你过来，娘有几句话跟你说。”
苏祎上前去，扶住了母亲。“儿子，娘不是一个好母亲，从小你就像你的父亲。娘看着你为了我，为了苏家，自己一个人孤身离家前往边境，娘很心疼。娘也没有想到命运是这样的捉弄人，你和月儿竟然有缘无分。娘不知道你会怎样选择，但是娘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苏祎静静地听她说完，微微地笑了，刚开口，“母亲，我……”
苏夫人的身影突然碎裂一地，碎片仿佛轻羽飘忽，又消散在了他的面前。
“娘！”苏祎从书案上抬起头，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只好苦笑了一下，翻看起了成堆的军报。
“苏将军，出大事了。”苏祎正在看军报，听见这话只好抬起头，“何事？”
“苏，苏府遇袭了！”
“啪嗒”，苏祎手中的军报一下子就掉落在了地面，“我娘如何了？”
“苏府上下无一幸免，苏夫人的尸体也在悬崖下找到了。”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苏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抹，手心里是鲜红的血迹。
“谁干的？”他低喃，耳边轰鸣声宛如惊雷滚滚。他茫然无措环视着，纵然眼前一片模糊，灼热的液体无法停止般流淌过削瘦的脸颊。
“有传言说，是陛下派人干的，也有说是仇家，但是……只是，应当，是传闻吧。”副将的声音宛似蚊呐，犹豫不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是么，是吗？”他的声音同烛火熄灭了。
“苏夫人，去世了？”月久手中的茶杯掉落在了地面，砸成了碎片。
“他们竟然动手了？！”她仓皇地站起来，此刻的月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他们果然是防备起了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我……”月久翕动着嘴唇，挤出惨笑。她眼底蓄起泪光，手情不自禁摸向了腕上的玉镯，似乎想要汲取温暖，祈求救赎。
“他呢？”
“他病倒了，很严重。”月久狠狠地咬住了嘴唇。紫衣的少年看了她一眼。
“后悔么？”她不言，只是痴痴地，似乎追忆起了往事，弯下雪颈，掩面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