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袖知道赌坊正厅里闹得不可开交,懒得去凑热闹,栾珮鸣嫌弃那边乌烟瘴气的氛围,跑到里面和褚袖一起把望,给他讲里面众赌鬼们的丑态,俩人都觉得人世百态当真有趣的很,嘻嘻笑做一团,没有半点大敌当前的紧张感。
倏然间,一道身影从房顶上飘然而下,径直窜入那敞开的花台入口。褚栾二人俱是吃惊不小,这人身手如此迅捷,造诣远高出二人,却不知来人是正是邪。褚袖想要下去查看,栾珮鸣一把拉住他,说道:“我们还是在这里把风比较合适,此时就算下去也帮不来了什么,只会替里面的人增加累赘。”褚袖想起那人身法飘忽,自己连他的面容打扮都未看清,确实相差甚远,只好就此打住。俩人手拉着手,小心戒备起来,不敢再有大意。不多时,又有一名紫衣的中年汉子闲庭漫步般走了进来,褚栾二人看这人来的蹊跷,正要阻拦,那人脚步转动,轻飘飘地从俩人身侧晃过,也是身子纵跃窜了下去。褚栾这次都有警觉,不想还是中招,忽然觉得浑身僵直,连半步都迈不动,都暗呼不好,不知那紫衣人施展什么妖法,封住二人周天内息。褚袖心里着急,身子仍是一动不动,连指头都如同树枝般僵直。
栾珮鸣听师父说过些封堵周天内息的门道,却从未见人用过,身体虽然不能动,说话却是无碍,嘴里急道:“袖哥哥,我们这是被人用暗门手法堵住了内息,暂时没事,你不要随意运使内息冲击封堵之处,倘若强行运气,会受伤的。”褚袖连番吃瘪,心里憋屈,却又无可奈何,怕她替自己着急担心,只能应是。
前厅又有一人旋风般冲入,褚袖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炎无意,连声叫道:“无意公子,是我。”炎无意像是追着前面的紫衣人来到此处,见到褚袖站在院里,旁边还有个美貌少女,俩人都是手脚僵硬,便知其中缘故,在两人腰背处轻拍几下,当即解开封堵,不待炎无意询问,褚袖就把之前的事笼统讲了遍。炎无意听到那紫衣人跳下花台入口,微微点头,纵身跃了下去。栾珮鸣不认识这位大公子,问东问西,褚袖便一一讲了许多,俩人都是奇怪,这人怎么说没就没,说来就来了,这赌坊下面已经生变,此地想必不能久留。
俩人估摸着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正要离开此处。地下“嘭”的一声闷响,整个地面都颤动起来,像是地震一般,让人立足不稳。响动片刻即停,褚袖拉起栾珮鸣就要往外走,身后花台下猛地窜出俩人,不待分说拳脚已经袭来,突然施袭之人正是地牢里的丑汉子和胖妇人。褚袖和栾珮鸣听见动静,回身看时,见灯光之下来人穿着奇特,面相凶恶,猜想不是好人,各自出手迎敌。那丑汉子和胖妇人像是手脚不甚灵便,打起架来软绵绵的,褚袖和栾珮鸣都觉得奇怪,却听到有人喊道:“不要打,都是自己人。”俏嬴双在后面快步跑来,不敢随便插手,只是站到四人身旁劝道:“二位门主还请助手,这位是我兄弟。”那对丑男女听他这话,才罢手跳在一边。褚袖见到俏嬴双,敌意稍退,又听他称呼俩人为门主,奇道:“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丑汉子呵呵一笑:”游汉陈,不好意思,打错人了。胖妇人满脸尴尬,笑道:“我是杜雅儿,叫我雅儿就好。”栾珮鸣听她称自己是雅儿,肥脸笑起来时连眼睛缝也看不见,心里觉得十分滑稽,却不敢笑话二人,也是上前客气道:“久仰久仰,原来二人就是陆行转和拂风转的门主。”褚袖听她这么说,看上去这二位虽然奇奇怪怪,却是一门之主,身份地位颇为尊崇,又解释几句。俏嬴双拉了拉褚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啰嗦,落霞子和众弟子都是蓬头垢面地从地牢里刚逃出来。众人稍微清点一下,除了炎忌礼,炎无意和丞徽师徒外,并无遗漏,褚袖问到其他人的去处,落霞子稍稍讲明下面的情形,下定主意想在这里等几人,游汉陈和杜雅儿却是一齐反对。
栾珮鸣上前拜见无衍真人,表明身份后说道:“此地危险至极,这次谋划主要是营救众人,既然已经成功,我们应当趁早逃离此处后再想办法。”褚袖和俏嬴双略微思索后都是赞同,落霞子感叹自己功力未复,今日受尽耻辱,长叹一声便想和众人一起离去,听到身后有人笑道:“落霞子,你就这样走了吗?”
落霞子浑身颤动,嘴里念念有词,并未转身,刚从地牢中逃出的人都是一副畏惧神色,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一般。这本是晚上,四下灯火通明,那声音却是阴恻恻地渗入心底,引得人不寒而栗。褚袖循声看去,那花台边不知何时来了个黑衣人。这身黑衣不同寻常的黑衣,胸前金丝绣着只腾飞的怪鸟,袖口衣边也是金线穿引,跳动的烛光映衬下更是闪闪夺目,威严肃穆。
这黑衣悄无声息地立在一处,众人不敢上前答话。花台下面传来衣带飞扬之声,几人陆续从洞口跃出,当先之人正是炎无意,随后是炎忌礼和丞徽伍清秋师徒,后面是眇目月邪和李怀仁三人,随后地道下面轰隆之声不绝,众人看向朝上开的地牢洞口时,里面的烟尘冲天而起来,巨响不断,里面的暗道牢房已经倒塌。
身穿金绣黑衣之人大笑:“好个炎无意,看来金玉赌坊再也不能关押江湖人士了。”刚跃出的几人都是赶在地牢被巨石泥土掩埋前,拼死才跑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炎无意也不例外,这番打斗惊心动魄,几人都是险些丧命地下,人人面色难堪,神情狼狈。
炎忌礼冷声道:“邪魔外道不除,这些把戏怎么会消失?”李怀仁怒道:“黄口小儿,敢对尊主无礼?”那尊主并不生气,双手挽在身后,踱上前来,悠然道:“你就是炎忌礼吗?”炎忌礼死里逃生,仍是气喘不止,却丝毫也不畏惧,朗声道:“是又如何?你就是那些喽啰说的极渊之主?”尊主点点头,道:“能称那些幽鬼叫喽啰的,也不多啊。”言语里对炎忌礼似有三分推崇,不知是何意。
落霞子沉声道:“阁下高人行事,我等难以捉摸,你今日虽能占到一时便宜,今后未必能胜得了各门各派,何况鸿蒙有三山五岳九重天和清幽十八转,你都能把他们关起来吗?”离氏兄弟都见识过这位尊主的出手,眼下这些人犹如怒涛里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却不敢出言相劝师叔祖,风苍山各年轻的弟子都是魂胆皆无,生怕他举手之间就要了所有人的性命。尊主仍是不愠不怒,缓道:“诸门派虽然多,其实各有算计,又怎能都与我敌对呢?天下间众多派别实则出于一家,你我本是同宗同源,何苦势不两立?”
丞徽道:“你们依靠蛮力巧取豪夺,暗中算计多年,图谋匪浅,既然有意合作,又何必遮遮掩掩不敢显露本意呢?”尊主侧目看向丞徽,眼眸里满是惊奇和赞赏,略一沉吟,道:“你可是紫霄汉?”丞徽点头道:“承蒙尊主抬爱,知道小人一点姓名。”
尊主笑道:“要说暗中算计,你红尘堪破天的甘侠隐恐怕也不简单啊。”甘侠隐是红尘堪破天现任门主,是丞徽的授业恩师,伍清秋的师祖。丞伍师徒听他话语里讥讽门主,当即齐声喝止。那黑衣尊主兀自含笑,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既像是嘲笑丞徽和伍清秋的无知,又像是对众人的愚弄。游汉陈再也忍耐不下去了,骂道:“你个不敢露脸的龟孙,穿这身黑衣服就了不起吗,来和你爷爷我走几个回合再说。”
黑衣并不搭理他,连看也未看一眼,更是惹得游汉陈咬牙切齿,哇哇怪叫。炎无意稍稍缓好内息,提声问道:“尊主身份极高,却为何三番两次来定周这块穷乡僻壤之地?”尊主摆摆手,显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眇目和月邪也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尽皆站在旁边,只等尊主一声令下,就生擒院内所有人。
栾珮鸣靠着褚袖站在众人身后,她虽经历过生死打斗,这种紧张场面之下仍是紧张害怕,紧紧地攥住褚袖的手,手和手之间都是汗水,一丝一毫也不放开。褚袖看着那黑衣尊主,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满肚子的疑惑绕来绕去,又找不到任何头绪来解开这团乱麻。忽然觉得胸口有股暖气上升,浑身说不清的舒畅快活,忙伸手入怀摸索,却是那块梧桐宝镜隐隐发热,掏在暗处看时,宝镜上隐有光华闪现,却不像上次那样,通体白光显露,这次是镜面上有模糊的影子跳动,伴有的暗芒若有若无,栾珮鸣看到这场景也是万分惊奇,俩人细细看那镜面时,上面的影子实在模糊,叫人无法分辨到底显示的是什么。
褚袖惊道:“地鬼神。”一语说出,便知道是失言,伸手捂嘴也是来不及了,急忙收起宝镜,往前看去,只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那黑衣正要下令动手,忽然听到有人在角落里的自言自语,看过去时,是个相貌端正的少年,拉着个少女站在那里,神情奇怪。还以为听错了什么,笑吟吟地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褚袖看了他一眼,猛然觉得如坠冰窟,说不清的寒冷可怖,浑身直打哆嗦。栾珮鸣握住的那只手像是突然变成冰块,看他不住地颤抖,忙拉住褚袖的双手急道:“你怎么了?说话啊。你怎么了?”
褚袖仍是神智不清,哆哆嗦嗦,囫囵乱语,胸口忽有一股暖意席卷全身,情不自禁地打个喷嚏,突然从混乱中醒转,看见栾珮鸣神色关切地抓着自己的手,周围许多人也都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忙抽出手来,向众人尴尬地笑了笑。刚刚只是眨眼间就中了黑衣的圈套,下意识地整整衣衫,把怀里的宝镜贴得更紧了些,正色道:“我说的是地鬼神。”
这句话的每个字音都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许多人都是心里疑惑,不知道褚袖讲的是什么,看那黑尊主,一袭黑布长衫在夜风中连声飘袂,黑布下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眇目和月邪都是神色颇为惊奇和怀疑,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怀仁满脸迷茫,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在讲什么。
伍清秋的眼神在场中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心里登时有了把握,料想这“地鬼神”必然是死魂契一干人等的命脉,暂且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的,若是能善加利用,今日逃离此处还有希望,丞徽也是这般想法,朝褚袖瞄了两眼,示意他谨慎行事。
褚袖看众人里有人奇怪,有人迷惑,那尊主听了这句话伫立良久,瞬即出言道:“阁下所求也是我在寻找的,前些时日恰有线索,只是……”黑衣眼中神采大盛,急问道:“只是什么?”褚袖见他着急逼问,心里更加有底,佯装胸有成竹,不急不慢地说道:“只是我知道的并不能告诉你。”月邪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怎么知道地鬼神的?”转身对黑衣恭敬道:“尊主,这人说话不虚不实,恐怕是在耍诈,故意拖延时间。”
黑衣略一沉吟,道:“我自有安排,不需要你提醒。”月邪闭口不语。黑衣又道:“我怎么能够确定你知道我找的东西在哪里?”褚袖额头冷汗流出,他初时通过梧桐镜的光芒和暗影猜想这尊主和地鬼神大有干系,其中内情哪能猜到,现在情势危急之时,众人的生死存亡全系于一线,一语说错杀身之祸便到眼前,只能赌上一把了。
褚袖索性壮起胆来,向众人拱拱手,道:“诸位请让开,我去前面说话。”风苍山众弟子和离家兄弟都是心存疑惑,迟疑不动,落霞子看这少年脸上英气不散,危急关头仍是神色倨傲,没有半点委顿之色,微笑着投来赞许之意,当即命众人让开条路,褚袖从中走到黑衣身前丈余地方,抬眼正对黑衣。
俩人四目相对,褚袖这次倒没觉得什么异常,黑衣默然不语,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年,过得片刻,褚袖忽然高声唱道:“吞吐一腔,变化地鬼神。”那黑衣听到这声唱腔,浑身一顿。俩人离得很近,褚袖看得清楚,知道没有说错,暗呼侥幸,看来梦里那声学得挺像,真的唬住了这位尊主。黑衣不再犹豫,问道:“你想要什么?”
褚袖也不迟疑,回道:“我要这里所有人安然离开这里,十天之内没有性命危险。”月邪忙道:“尊主不可,这些人……”黑衣冷哼一声,月邪不敢继续说下去,褚袖又道:“我相信阁下绝非市井无赖,能够守信,我也会告诉阁下你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你只要放人我立刻就说。”黑衣显然心动了,喝道:“眇目月邪二护法听令,十日内不得向在场各位寻事,违令者杀。”俩人拱手称是,李怀仁站在一边也是拱手称是。褚袖小心低声道:“欲寻奇物,定周城南五里十丈。”拱手一礼,转身跃向落霞子众人,这时候身家性命任凭黑衣索取,他只要抬手一掌,自己就会当场毙命,身后之人却是迟迟未动手。等褚袖落在落霞子等人身前时,黑衣仍是立在那处,岿然不动,众人把事情经过都看得清楚,看这情形知道现在已经可以走了。丞徽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这许多人片刻也不停留,顶着头顶的皓月星辰,纷纷往外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