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立冬晚宴比以往迟了十天有余,但终究还是开了。
谷冉难得地离开二夫人坐到了另一桌,当然这和她身份的转变也有关。她现在是谷家的独女。
谷家主掌钧城附近的车队联运,方圆百里之内的驿站皆由其承包。作为最早加入刘义阵营的钧城大族,谷家在刘家附庸中的地位也相当高自晚宴开始以来从未缺席过。
王家则依然是王副城主一家人,大夫人见妹夫外甥二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不快便招呼几个亲信门客一同坐过去。她本想以此壮壮自家人的声势却没想到那几个门客坐到身边这二人反而更加懦弱,本来还能挤出尴尬的微笑和现在连招呼都不敢打了。
大夫人气归气但也没有办法,反倒是他姐姐早就习惯了这两人的窝囊样安之若素静静喝茶好像和他们全无干系。
另一边二夫人与各大族的女眷共坐一桌商讨音律之中时而夹杂些闲人趣闻好不热闹。
至于那些客人也是按照各自圈子一桌桌分好,看似人流杂乱实则井井有条。派系之间纵有矛盾被巧妙间隔开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刘家还是如往常一般的讲究啊。
一时间众人因刘义病重而躁动的心似乎都平复了下来。
——直到那人出现。
“何尽……”
“何家人怎么在这里?”
“那天祈福我才见过他们……”
“原来是何家的。”
“胆子可真大啊,就这么来了。”
“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喽。”
虽说如此,但也并非所有人对何家的到来一无所知。
谷堪看见何尽迈步入厅眉毛耸动了一下随即与女儿附耳而言,“果然来了,静观其变。”
谷冉换下了男装后连性格都收敛了许多只是低头答是。
几个巨贾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连连点头。
大夫人看见何尽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次想开口最后都忍了下来。她之前已吃过亏更不必说这里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
她脾气不好但也不傻。
这便是何尽高明的地方,他看似处处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但实际上皆有迹可循。他深知这些陈规的利弊和漏洞,也会加以利用。毕竟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到以一己之力撑起一个家族。
何尽就这样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进来,身后的年轻人成两列排开,不张扬也有一番独特气势。
他把控气氛的本事也是一流,一句话还未说整个大厅的视线和话题都被他牵扯过去。
一瞬间众人窃窃私语无不是以何家何尽为中心。
而这正是何尽想要的,
他要借此为利刃刺向刘家!
刘家要用这晚宴重新树立在钧城的地位和威信,那我就来试一试。
你们刘家是不是真的那么“无懈可击”。
还是说和那个曾经的天下无双一样只能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
迟钝的人还没发觉,但经验老道的人已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假如是对大族逸闻有些了解的人就更清楚了。
刘家人一直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何尽打算摊牌了。
只不过……你何尽敢来,真当刘家无人了吗?!
谷家作为附庸的忠诚无需考验,但欲要借机表现献忠心的人绝不少。
谷堪的位置挑的不错,一眼望去恰好把全厅人的动向尽收眼底。
张家家主张合和一旁的管事频频交流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最近两年才表态支持大夫人这次机会当然不会放过,无论输赢这都不会是赔本买卖。
广契则是这两年才做起来的行商。年轻人心大的很,借此为敲门砖换取一些刘家的协助也应该是笔不错的买卖。
那么……何尽会如何应对呢?
成败皆在此一举。只是钧城这方打的是车轮战的心思,而何尽没有丝毫的退路。
与烟山寺那次不同。烟山寺的论辩私密又克制,何尽又处处占尽了便宜才不过获取了一个“正式进入钧城”的机会。这才几天,府中刚死了一批人就打算再次发难。就算仇夫人愿意,这些人也不愿意啊。
众人就这样一直盯着他,一直到他停在那个空位前。
何尽的嘴角划上一抹微笑。
“开始吧”
他的嘴唇上下翻动,好像这么说道。
一个年轻人应声而起。
……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用来形容他们在合适不过。
这些投机者本来打算意气风发地代刘府出击然后再体面地“惜败”退场。
何尽没有顺他们的意,最后不但没有露出一点底牌反而杀得众人丢盔弃甲。连几个本来甚有把握的刘家门客都开始心中惴惴,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大夫人的脸色沉如焦炭。她派出的几个门客平时吹嘘自己口才时妙语连珠,现在真的对上了又一个个中途尿裤子。不是开篇大论给人抓住了辫子就是自己把自己绕晕了。每有一“将”被斩大夫人脸便黑一层这样下去非得晕死过去不可。
但她也明白就算再难看也要顶上去,要是在这里认输了岂不是等于白白给柳夫人仇夫人铺路?!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这话也是你一个门客该说的出口的?!”何尽这次没有等那门客说完就中途截断,那门客最开始心底就打起了退堂鼓现在被一记痛击干脆就坡下驴。
就此,大夫人的说客几乎尽墨。
张合见状心里开心了几分又愁了几分。开心在于这些门客都失败了他要是失败也有借口,愁则在于这几人连战连败他要是跟了前几人的风怕是苦劳没捞着反而惹得一身骚。
当然他犹豫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起身了。
那些门客败就败在言之无物上,他们对何家为何而来一无所知又谈何针锋相对?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暗喜,当初多花几两银子请刘家管事喝酒果然是有用的。
“咳,何家主您带着何家人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不大合适吧?”
何尽见张合开篇平淡也不放在心上,“那又如何?”
张合被这话噎了两息然后才缓过来,“何星岚这个名字都叫了十来年了,您这个时候又改姓,不太好吧?”
一时间众人哗然,只有那些消息灵通者才不动于色。
何尽面对这个问题笑了笑,“让这孩子姓何终究是我这老朽一人的一意孤行,况且在青城他便是带着刘星岚这名字上山的,不信你大可去问青城派人。”
“呃。”张合本以为这个可以呛何尽一口没想到反而被阴了一手,现在又有谁能到千里之外的青城求证?
他本还想就这点上再做挣扎但看见大夫人面色不善察觉到了什么打了几个哈哈勉强留了几分面子退场。
在座者除了亲身经历过烟山寺的人是不会知道仇夫人已经对这一点让步的,好在张合经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表示了立场后便及时停手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之后也有几个想学张合的,但他们本身口才不如刘家门客得知的信息又不比张合多,反而输的比那些门客还惨。差点成了众人的笑柄。
大夫人见局势再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也只好就此收手。说到底她还是太大意了,完全没想到何尽会在这时候出场。
当然,换言之就是……她太蠢了,这本来应该算的到的。
错过了这次机会,何尽要再想找到切入点就很难了。若要等到新年?就算他等的了,刘义也等不了。
时间越往后推便越被动。
大夫人的落败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刘家从来就不是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