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白那张白净的脸一时间变得煞白。他不断地投目于母亲以求支持但他的母亲又何尝不震惊呢。因为他们谁也没想到。
这个家伙会如此的无耻。
“刘星岚?不是……何星岚么?”仇榭双眼微眯,罕见地露出一丝愠色。
虽然多年未见但何尽身后那个小子确实是刘义的儿子不假。
“对,对啊!”大夫人也反应过来,在继承人选的正统上可是她们唯一的凭借又有谁比他们更有资格在这上面发声?
“那小子都已经被过继去了。你们何家人的子孙干我们刘家何事?”
刘星岚听到这话眉头抖了抖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何尽然后和其他几人继续保持沉默。
"此言差矣,若我真的有意让他接任何家家主之位那我就不会让他去那劳什子青城派了。"
“我何尽并非看不起武人,只是手上有几斤几两的把握我还是掂量地清楚的……这孩子毕竟是刘义的儿子,我那时一时气短方出此下策。后来才觉悟这割离骨肉与他刘义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同?”·
“于是便想罢了,这孩子由他自己意愿去吧。愿意待我何家便权当照顾侄子了,要是待不住我也绝不阻拦。”
何尽这番话语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确实没有把何家家业强加于刘星岚,正相反还顺他的意让他在青城派学了十多年的武。
假的是那时刘星岚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又谈何自主意识?又能往哪里去?
只怕……认亲归宗是假,趁刘家之乱分刘家一杯羹是真。
大夫人听的越多脸色便越差就差没当场骂街了,想要开口却又被身后人按捺住了。
“夫人,何家主有备而来,于此时逞口舌之快只怕是正中下怀。”沙先生算不得什么精通世事之人也看的出何尽这番发力绝非一日两日的兴起之举。
何家在钧城的动作仇榭一直清楚只是在猜何尽何时出击,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于是乎一时陷入两难。
何尽的理由荒谬却是刘家人不得不接受的。
何尽身为开城大族族长不顾病恙千里迢迢赶过来,若是刘家就这么甩冷脸给别人也不是待客之道。·更是坐实了那些市井小民的无妄之言。
何尽的手段不精妙但胜就胜在简单粗暴,堂堂正正。
认祖归亲正当吗?正当。
祈福拜佛正当吗?正当。
购置商铺正当吗?正当。
所有的一切皆与这世间的正道相合。
但人们实际上又不会这么做。因为那违背另一些规则,那些不能言说却又真实存在的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潜规则。
那和人世间的大道背向而驰,这条羊肠小道上人们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匍匐前行。那卑微而可怜却是实实在在的捷径。
挺直腰板在大道上行进和在泥泞中爬行谁更高贵谁更低贱呢?
这大概是没有定数的,只不过为世人所熟知的是,行小道的人往往走的更快早早地到了别人的前面。
有时候人们走小道习惯了反而忘了大路也是路。
这场争端,
刘家败的彻底。
“何……刘星岚是刘义的儿子,但也是何家的子孙。”仇榭酝酿半天最终缓缓吐出这句话。
然后仇榭向前跨步到香鼎处。
“既是为了祈福,那就开始吧。”
仇榭抽出七根香恰与来者人数相当,随后左手在香头一抹。
香烟袅袅升起。
何尽眼角微吊轻笑一声似是承了仇榭的情,“有劳您了。小子们还不谢过?”
那几个年轻人早有准备齐声谢过便接了香入殿祭拜去。
何尽在殿口望着那尊大佛略有感触忽地双手拄着长仗狠狠往地上一戳。
“天佑大炎!风调雨顺!硕谷丰仓!”
“鸿蒙大神,降福世间。”
……
和煦的光从窗口投入,细小的微尘自由地四处浮动。
“刘家这茶味道还不错。”
何尽手掌轻扇,一阵沁香扑鼻而来。
“仇夫人是懂得待客之道的人啊。”
“待客之道?老爷,别怪老奴多嘴。那仇榭要真懂待客之道也不会把您安置在这里就不管了。”
一身材干瘦的老人在屋内来回游走,恨不得就地找出一个害人的机关借此发威拿仇榭试问。
“哼。”何尽并不把老奴的话放在心上,“我要你查的都查了吗。”
那老奴气归气正经事还是没落下,“本来按照往年习惯,立冬祈福后应当摆宴。但今年似乎是因为刘义就此停了。不过……老奴花银两问了家丁,宴席用的餐点材料还在准备,只是宴席迟迟不开……”
“仇夫人是聪明人,当然明白皮面功夫的重要。就算情况再差也会打肿脸充胖子的。再说了,刘义病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取消早就取消了,哪还有准备了然后又取消的道理。”
老奴点了点头,“另一个消息,‘恰巧’那几日刘府遭窃了。奇怪的是刘府动作虽大,但受窃的好像只是普通财物。”
老人觉察到了什么,身子一震,“还有呢?”
“几个管事因此被罚了几个月的响钱。刘府自那日起便加了值夜的班次,一直到前几日府中‘遭贼’才恢复正常。”
“呵,以仇榭之能又岂会因些许财物失窃而大惊失色以至于暂停宴会?”
必然,是重要的多的东西。
“刘义年近古稀,要说身后事皆未筹办……我是不信的。”
“再结合当下情况,只能是……”
遗书了。
二人心照不宣。
现今刘义病重口不能言。若想决出继承人,唯有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折服众人方可。
除非有人得知了刘义的“真意”。
“仇榭算得再妙,也绝料不到居然给一个小贼坏了事。”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何进手指不断地敲桌,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每次情绪焦虑时就要敲桌来缓解。
当时他听闻刘义倒下的消息便夙夜奔途在钧城处处埋线以待此时,但假若刘义遗书确有其事那一切便都无意义了。
“老爷,我们何家由外而入本就劣势,又是赔本买入商铺又是少爷改姓的。这样下去我们还要退多少步啊?”
买商铺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何家人安置在钧城,改姓则是一切的基础……若是遗书已定那他们便什么都捞不着了。
“不。”何尽敲桌的手指终于停下。
“还有机会。”
至少现在是如此。
……
叶子,慢慢地脱离枝干。
略带外地口音的尖利男声在吹嘘着什么,但伴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重喝,一个尖利男声瞬间变成数个叫骂声和奔跑踏地声。然后这些声音一起远去。
刘星岚把佩剑拔出。
这是他唯一从青城派带回的东西。
——你们虽然还俗但毕竟和那些凡人是不同的。
他的指腹在剑脊上慢慢地移动。
一日入山门,终生青城人……吗?
“少爷。老爷寻你有事。”
刘星岚略一点头但没有起身的意思。
与其说他懒散更不如说他不感兴趣。
对什么都无所谓。
平心而论十年前的何家还是比刘家强的多的,而作为唯一的“何家继承人”众人自然是随其予取予求。
一般人会因此而变得任性妄为,自大愚蠢。但他没有。
一切都拥有,一切都得到满足,也就一切皆是虚无。
这是一个很快就能推导出的事,只不过大多人还在前两阶段徘徊终生皆是如此,当然也可能与他们永不满足有关。
他那时还只是孩子也根本想不通这些事,只是单纯的……无聊罢了。
与同龄人嬉戏,无聊。
看戏,无聊。
玩具。无聊。
读书写字,无聊。
没有喜好没有快乐之物也就不存在抗拒之情。
只是这样似乎与世间隔离地活着,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有趣。
只是,偶尔的偶尔他会记起那个父亲。
武人,会是怎么样的呢?
之后进入青城派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作为刘义之子青城长老们几乎是费尽全部心力来教导他,试图引出他的潜能。
但事实是,刘义能到达天下第一的程度完全是依赖于逆天的气运加持。
有好事者曾细数刘义年轻时的奇遇。
坠崖七次,有两次获得前人秘籍,三次捡得奇珍草药,剩下两次倒是没东西不过全身经脉骨骼震裂美其名曰破而后立。
解救各式各样的老前辈数十个,最夸张的一次是大闯黑水牢,直接救出了三十多个失踪多年的老前辈。报答方式也是千奇百怪,悉心指点灌顶传功都是简单的,把自己女儿孙女献上的也应有尽有,当然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
至于江湖上的红颜知己,结交的江湖豪杰更是数不胜数。几乎可以说同一时代的英雄豪杰的故事里没有一个没有他的身影。
这种怪物可比绝顶的天才更难寻!
但似乎是刘义自己把运气用光了,到了刘星岚这里就乏善可陈了。
天赋一般,虽然也努力,青城给的资源也多,但就是没有起色。
最后何家一封信希望他回家,也就回了。
这些往事刘星岚都记的很清楚。
只不过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
其实这次不也一样吗……他的食拇二指屈成一圈弹在剑脊上,整把剑都震颤起来。
这次会什么时候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