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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大雨可以冲刷一切,也无法洗去哪怕一丝罪恶。
滂沱的雨帘为整个世界铺造了形同虚设的残影,无法触及的真实道路近在咫尺。男人拼命甩动着双臂,瘦硕的身体几乎要扑倒的奔逃着,如同在被什么可憎之物追逐。惊促的喘息,竭尽全力迈起的步子弄得泥水飞溅,惨鸣着杂音。终于他被迫停下来。街道的尽头,一堵石墙封住了去路。他猛然转身,努力镇定地注视着街道后方。
他并没有发现,那双充满畏惧的眼睛早已背叛了他。
三具高大的身影,从水墙中破出,同样被公正的雨水无情鞭打着。
——在这漆黑无人的夜晚,若隐若现的街灯烘托出墙的轮廓。
“为什么要纠缠我?!”他的眼睛被大雨淋得几乎无法睁开,声音被雨水滤过,传入来者耳中时仿佛微弱的耳语。
街灯照亮了三人中黄发男子抖动的唇,雨声盖过话语。染过的橙黄发色在灯光下鲜明异常。雨终于疲惫不堪,线条逐渐明晰起来,他得以听到染发男子最后一句话:“——我们是雇佣兵。”
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珠。
步子动了一下,他似乎不愿相信,可是双脚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强暴并杀害了十八名少女,D级通缉犯,危险程度,D。没有想到这样的小角色竟然要费这么一番功夫。如果不是酬金比较可观,真不愿挨这场大雨呢。”一个人说着话走上前,他有一头灰白的中长头发,右手扛着一柄银枪。
“雇佣兵,哼!换个名称就能摆脱那些沾满血污的肮脏过去吗,你们这类人,说白了就是被驯养起来的猎狗!告诉你们,我曾经也是一名赏金——”
“——猎狗?”残留的雨水沿鬓角滑过,正中间的男子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语,“狼和狗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不正是为了猎物存在的吗?”
“如果绑上自己的双手跟我们走,你可能会活到判决下达的一天。”灰发男子说道,向他一步步走过去。
“嘿嘿……你的自信是从何而来呢?”
灰发男子一愣,突然将长枪扫过面前,白光坠地,地上是一支断掉的半尺长弩箭。
“有埋伏!”灰发吼出的瞬间,再次抡起了银蛇,仅仅刹那,枪柄上闪出两道白光,两声清响回荡在街道。
“呵,有两下子嘛!”本来露出害怕的男子突然咧嘴笑起来。就在同时,墙角影子中延伸出无数人影,包围了街道中央的三人。
墙上,以及他们来的路上。
“噢……”另一名带着斗篷的人突然感叹了一声。
“本来不想和雇佣兵扯上关系,但是你们自己要找上门来,所以……给我死!!”
“啧啧,十八名少女啊,简直暴殄天物。”染着橘黄发的男子舔了舔自己的舌头,站在背光处,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不经意间,夏季常见的暴雨已经停息——
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冰墙。
“怎么回事?!”有人不安地吼起来。
包围三人的众暴徒身后,早已耸立的冰墙散发着冷气,原本随处可见的雨水,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那、那家伙是魔法师,先干掉他!”突然有人指着嘴唇抖动戴着斗篷的男子,他的脚下已经隐约结霜。听到命令,伏于围墙上的三名弩手同时射出致命一击,无一例外锁定了目标。没有刚才那名长枪一般敏捷的身手,魔法师根本来不及回避。然而,利失距目标半公分时全部偏离了方向。
“没中!”有人不禁叫出声。
“龙,”魔法师第一次开口,“确定了二十一个人的位置,百分之九十九确信今晚没人能逃脱。”
“靠,你还是那么性急!”随着这扬沙般的声音,正中间的男子终于第一次伸出自己的右手,抹去缠在发尖的雨水,双手伸向自己后腰——两柄单手斧如同巨兽的獠牙,被他拔出来——
“狗,可是依然有尖牙和利爪的哟……”
◇
涂上黑漆的天幕,雾黄路灯下任意延伸的没有人影的道路,正通向一座陌生的城市。
“这是哪里?”嘴巴不受控制自言自语起来,眼前的景象让心里很不舒服。明明这些房屋布局已经烙在记忆中,没记错的话,路口左转应该有一间邮局——
破败的屋舍,绿色的邮政梧桐叶标志只剩下半迹,透过玻璃破碎的推拉窗,没有灯火的黑屋里有人在招手,心里一紧,仔细看才发现那只是张断腿的方桌。寂静的街道,不见半个人影,刺耳的心跳。步子不自觉地变大——正前方,一个人影撞入了视野正中。
“打搅一下!”
没有回应。
“请问……”我招呼着走向了那名背对我的男子。
如同感受到了手的热量,那个人提前转过了身,身子带着不协调的晃动——
那是外貌正常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个子瘦小,只是,他嘴里衔着“食物”——淌着血的不知什么生物的前肢,表皮上翻着。
仅仅一瞬间,血腥味扑鼻而来,眼看黑色斑纹迅速布满那个男人的脸庞,无法抑制的恶寒再次涌上胃,口中充斥起久违的咸腥味。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的东西却在毫无防备时出现,胃已经开始翻腾,脚早已不受控制狂奔起来——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看似正常的人们三三两两双目无神地围拢过来,有的手里拽着残留有衣衫的前肢,有的拖着露出骶骨的大腿,他们饿了,无一例外望着我,期待能得到一些施舍。
“不!”这已是不属于喉咙能发出的撕吼,四周的人潮涌上来,口中含糊着野兽般的咯咯低鸣。
快跑!我的意识刚传达至脚趾,眼前却如同早已担心的一般已出现了拦路者,我的任何预感在这里都成为了现实——穿着牛仔裤的瘦女人,涌血的腹部仿佛破裂的水龙头!世界已经近乎疯狂泯灭,远处一名金发少年用剑一次次捅进自己的腹部,倒下去又一次次缓缓爬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膝盖脱力,我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四周的黑影遮住了苍白的灯光……
◇
床头柜上的闹钟撞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瞪大双眼的年轻人坐在床上,双手拽紧了浸湿的床单。起伏不定裸露的胸口上布满汗水。可能是大病初愈,他看上去有些憔悴,未经打理的盖耳乱发遮住了低埋的双眼。他走进狭小的浴室打开水龙头,任由冷水冲刷自己的乌发。抬起头,映入他眼中的是镜中人浑浊的双眼。
已经忘记有多少个夜晚,他就像这样从梦中惊醒,桥底、巷陌、街角。看着发尖不断坠落的水滴,他喃喃自言自语起来:“还想这样残活下去么……”
两百多个夜,大地由初黄变成了洁白,洁白又被染成新绿。他一直怀疑着,自己还能否以健全的心智迎来十八岁成人那天。每一个晚上闭上眼之前都惴惴不安,是否每天如行尸般活着的他,还是别人熟悉的那个叫做索埃尼克.麦斯汀尼尔的家伙。
每个人还活着的证明,是拥有不同于他人的人格。记忆可以抹去、修改,喜怒哀乐可以任意粘贴在脸上,可是人格却如存在于肉体上的烙印一般,那是降生于这个世界伊始就累积起来的印记。如果连这肉体唯一的羁绊都被磨灭,“本人”就不存在了。
快脱离“少年”的他将右手腕处的银色手链轻柔而庄重的放于唇边,每次摆脱噩梦,第一缕展现的总是那仅次于星的光芒。
如同虔诚的信徒,但他祈祷的却不是神明。
如果说,在这宗教盛行信仰充斥一切的大陆上,有人不相信神明的存在,那只可能是两类人。他们,大概连自己的双眼也不见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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